文/颍川 图片来自网络
1.苦口婆心孙大圣
我们先从猴子的唠叨开始说起。
猴子原本不是唠叨的人，在我们印象里，唠叨的是唐僧。但在本回故事里，一开篇猴子就非常唠叨，原因是唐僧一定要去救一个女人，这女人半截身子被埋在土里，后来我们知道她是白毛老鼠精，又唤作半截观音。
老吴写小说很牛，连一般的闲笔都写得逸趣横生，更别说这次悟空少有的唠叨，那真是一波三折。
第一折——
在黑松林，唐僧让八戒解开绑在树上的女妖，斋也不化的悟空急忙忙赶回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掼倒在地，唐僧喝问猴子，你怎么就认得她是妖怪？
行者道：“师父原来不知。这都是老孙干过的买卖，想人肉吃的法儿，你那里认得！”八戒-着嘴道：“师父，莫信这弼马温哄你！这女子乃是此间人家。我们东土远来，不与相较，又不是亲眷，如何说他是妖精！他打发我们丢了前去，他却翻筋斗，弄神法转来和他干巧事儿，倒踏门也！”行者喝道：“夯货！莫乱谈！我老孙一向西来，那里有甚惫懒处？似你这个重色轻生，见利忘义的馕糟，不识好歹，替人家哄了招女婿，绑在树上哩！”三藏道：“也罢，也罢。八戒啊，你师兄常时也看得不差。既这等说，不要管他，我们去罢。”行者大喜道：“好了！师父是有命的了！请上马，出松林外，有人家化斋你吃。”四人果一路前进，把那怪撇了。
为了劝唐僧离开，悟空第一不惜自黑，第二拿话羞住八戒，第三哄唐僧赶快走路。真的是百般灵巧心思皆用尽，只为取经僧离魔掌。
第二折——
唐僧一行走后，妖怪将一股风吹进唐僧的软耳根里，说他见死不救，还昧着良心去取什么经？这句话真个厉害，将了唐僧一军，唐僧登时就要转回去救妖怪。
行者笑道：“师父要善将起来，就没药医。你想你离了东土，一路西来，却也过了几重山场，遇着许多妖怪，常把你拿将进洞，老孙来救你，使铁棒，常打死千千万万；今日一个妖精的性命舍不得，要去救他？”唐僧道：“徒弟呀，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还去救他救罢。”行者道：“师父既然如此，只是这个担儿，老孙却担不起。你要救他，我也不敢苦劝你，劝一会，你又恼了。任你去救。”唐僧道：“猴头莫多话！你坐着，等我和八戒救他去。”
唐僧又要走回头路是悟空没有想到的，于是忍不住说他“愚善”，又把以前的例子摆出来，唐僧还是不听，悟空只好说了，这个责任我不担，反正我是不敢说你了，一片苦心你细品吧。
真是为进忠言，口水讲干；口水讲干，无关痛痒。
第三折——
最终唐僧还是救了妖怪，多么讽刺的事！悟空这时候已经变成冷眼旁观了，只是冷笑。
唐僧骂道：“泼猴头！你笑怎的？”行者道：“我笑你时来逢好友，运去遇佳人。”三藏又骂道：“泼猢狲！胡说！我自出娘肚皮，就做和尚。如今奉旨西来，虔心礼佛求经，又不是利禄之辈，有甚运退时！”行者笑道：“师父，你虽是自幼为僧，却只会看经念佛，不曾见王法条律。这女子生得年少标致，我和你乃出家人，同他一路行走，倘或遇着歹人，把我们拿送官司，不论甚么取经拜佛，且都打做奸情；纵无此事，也要问个拐带人口。师父追了度牒，打个小死；八戒该问充军；沙僧也问摆站；我老孙也不得干净，饶我口能，怎么折辩，也要问个不应。”三藏喝道：“莫胡说！终不然，我救他性命，有甚贻累不成！带了他去，凡有事，都在我身上。”行者道：“师父虽说有事在你，却不知你不是救他，反是害他。”三藏道：“我救他出林，得其活命，怎么反是害他？”行者道：“他当时绑在林间，或三五日，十日半月，没饭吃饿死了，还得个完全身体归陰；如今带他出来，你坐得是个快马，行路如风，我们只得随你，那女子脚小，挪步艰难，怎么跟得上走？一时把他丢下，若遇着狼虫虎豹，一口吞之，却不是反害其生也？”三藏道：“正是呀，这件事却亏你想，如何处置？”行者笑道：“抱他上来，和你同骑着马走罢。”三藏沉吟道：“我那里好与他同马！……他怎生得去？”三藏道：“教八戒驮他走罢。”行者笑道：“呆子造化到了！”八戒道：“远路没轻担，教我驮人，有甚造化？”行者道：“你那嘴长，驮着他，转过嘴来，计较私情话儿，却不便益？”八戒闻此言，捶胸爆跳道：“不好！不好！师父要打我几下，宁可忍疼，背着他决不得干净，师兄一生会赃埋人。我驮不成！”三藏道：“也罢，也罢。我也还走得几步，等我下来，慢慢的同走，着八戒牵着空马罢。”行者大笑道：“呆子倒有买卖，师父照顾你牵马哩。”三藏道：“这猴头又胡说了！古人云，马行千里，无人不能自往。假如我在路上慢走，你好丢了我去？我若慢，你们也慢。大家一处同这女菩萨走下山去，或到庵观寺院，有人家之处，留他在那里，也是我们救他一场。”行者道：“师父说得有理，快请前进。”
悟空的心终究是热的啊！他还是想让师父把妖怪撇下，于是反反复复，主观客观、辩证分析找困难，又嬉笑怒骂、夹枪带棒说缘由，说带着这女妖怪上路不是事情。无奈唐僧死活不听，“愚善”到家了，最后搞得悟空无语，只能说“师父说得有理，快请前进”，闭嘴了事。
他一闭嘴，唐僧也就进了妖怪的陷空山无底洞。
2.金蝉子和老鼠精的爱情故事
细读本回故事的过程中，我总是隐隐约约觉得，金蝉子与老鼠精之间，有点什么故事，那故事发生的地点就在灵山雷音寺中。
先说说金蝉子，据说是如来的第二个徒弟，因为轻慢佛法，不听佛讲，被贬回东土，十世修行，前九世都没修成功，以一介凡人之身往西天取经，最终都葬身于沙和尚的嘴里。到了这第十世，终于恰逢时机，修成唐僧，取得真经，重新正果归位。
这中间很多疑窦，如来为何贬金蝉子是最大的难解之谜。我一直觉得轻慢佛法不是真正的原因，至少轻慢佛法的表现“不听佛讲”不是真正的原因。轻慢佛法的表现有很多种，比如说乱解经义，比如说不做功课，比如说诋毁是非，比如说行为不检。
而行为不检的表现也有很多种，比如说徇私情。
金蝉子与白毛老鼠之间，有可能发生了一点私情。这私情，可能是儿女之情，也可能是主宠之情，可能是双向，也可能是一厢情愿。发生的时间，或许就在白毛老鼠第一次来到灵山雷音寺，偷吃香花宝烛。
那么我们再说说这金鼻白毛老鼠精。
根据原著，她的身世是这样的：三百年前，她修炼成精，估计想得到更大的提升，于是冒险进入雷音寺，偷食如来的香花宝烛，不期被如来发现，于是差托塔天王李靖和哪吒父子率天兵捉住。原本要治罪处死，最后如来发了善念，说世间精怪都有长生的愿望，这怪不得他们，教训一顿就算了吧。赦免后，白毛老鼠精感恩李靖和哪吒父子，拜他们为父兄。后来在下界再次为妖，捉住唐僧要配阴阳，试图一举修成太乙金仙，当然，最后失败了，再次被李天王父子捉住，押往天庭发落。
这中间疑窦也不少，如来派李靖父子领天兵捉拿白毛老鼠，仅仅因为她偷食了一点香花宝烛，这未免太大动干戈。因为我们知道，孙猴子大闹天宫，天庭也派李靖父子率天兵捉拿，偷食香花宝烛能与大闹天宫比吗？所以偷食香花宝烛未必是如来捉白毛老鼠的真正原因。
要找真正的原因，或者说共同的原因（金蝉子被贬、白毛老鼠被抓，看起来是事出同因），还要从原著中找线索。
第一，白毛老鼠精这次明显是捞过界了。她原本住在黑松林和镇海寺南边一千里远的陷空山无底洞，她却不辞千里跑来，在黑松林化成良家女子欺骗唐僧，又在镇海寺掳走了他。按照《西游记》里妖精各有地盘的原则，这次她是耍了手段，冒了险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最有可能是她已经迫不及待，当年灵山一别，转眼已是三百年。
第二，白毛老鼠精对唐僧的称呼也很值得推敲。她叫唐僧什么？哥哥，妙人，妙人哥哥。唐僧对她的回答也很好笑：“娘子，有。”虽然是硬着头皮，言不由心，但已经足够让躲在暗处的悟空惊心：“我师父被她这般哄诱，只怕一时动心。”取经路上，唐僧唯一叫过人家娘子的，恐怕只有这金鼻白毛老鼠精了。可见尽管已经十世轮回，唐僧记忆深处还是有一点稀薄的印象。
第三，当知道死期将至，白毛老鼠精的反应非同寻常。悟空千方百计，终于钻进白毛老鼠的肚子里，说要把她的内脏都吃干净，让她做个梆子精。白毛老鼠知道死期将近，一下子吓得魂飞魄散，念出了一首惊天动地的诗来：“长老啊！我只道：
道夙世前缘系赤绳，鱼水相和两意浓。
不料鸳鸯今拆散，何期鸾凤又西东！
蓝桥水涨难成事，佛庙烟沉嘉会空。
着意一场今又别，何年与你再相逢！”
这诗你品，你细品。
至此，我们已不用多说。重新复盘一下事件整个过程：当年金蝉子与偷入雷音寺的白毛老鼠产生恋情，二人或许已有私奔之约，没想到事情败露，结果金蝉子被贬，白毛老鼠被捉，差点处死。三百年后，唐僧往西天取经，白毛老鼠不死心，欲再续前缘，但终究还是一场空。
悟空悟空，万般皆因你，世事一场空！
3.说点题外话，那些个小宇宙
最后说点题外话，说一下白毛老鼠精神奇的住所。
她的洞府虽然在地底几百里，但“依旧双轮日月，照般一望山川”，也就是说照样有一个洞里乾坤，有日月悬照，有山川草木，这种情况，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别有洞天，在天体物理学中，又叫做小宇宙。
在老吴的笔下，《西游记》原著中，这种独立的小宇宙还不少。比如说孙猴子住的著名的水帘洞，也是一个小宇宙，它虽然在瀑布掩盖之下，但里面有白云漂浮，有烟霞照耀，照样生活在朗朗青天白日之下。
可见神话小说，与科幻小说，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共通之处。产生这种共通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神奇的想象力。
哪怕相隔千里万里，百年千年，只要有想象力，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神奇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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