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从某种角度来说,富贵是一个令我仰望的人物角色,他有着立意点高于我眼界和胸襟的处世哲学,承受着我所不能想象的坎坷命运,第一次读这本小说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想:这事要摊上我,我早死八百多回了吧。
这世界上活着很多人,他们过的每一天都是我难以想象的艰难。
我妈给我讲过她的一个客户的故事。
那个女人坐过牢,坐牢的理由现在看来是很莫名的。她大概结婚也没几年,孩子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夫家跟邻居还是什么人有了过节,举家就吵上门去,场面很混乱,夫家的男人一蛮横,把对方一个女人按在地上殴打,当街给撕了衣服。那还不是像如今这样,去个什么展就能看到很多衣着清凉的show girl且观者会对此津津乐道喜闻乐见的年代,这样的恶劣事件一发生,即便身体上的伤不算严重,对方心理上承受的伤害很难愈合。恰逢扫黄严打,夫家所有在场的都判了刑,她被关了八年。
她跟我妈说:“我真的没动手,我也不是凶狠泼辣的人,只是当时婆家亲戚哄哄嚷嚷都去了,我不跟去又好像显得我……当时情况那么混乱,我吓都吓死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她入狱之后,孩子交给娘家人照顾,后来发现孩子是脑瘫,夫妻俩服刑期间离了婚,孩子的监护权归女方。等她刑满释放的时候,娘家人觉得这些年也算对她仁至义尽了,不想再接纳她们母女俩,希望她们自谋生路。她就默默地带着孩子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原来的工作都没了,一个有过犯罪记录的单亲妈妈,没有学历没有人脉没有工作经验,面对一个开始市场竞争的时代,她无所适从。但假如不上班,她跟孩子就完全没有生活来源。于是她辗转各处打工,像所有电视里报道的那些故事那样,在菜场里或捡或讨节衣缩食。女儿的情况是没有学校接收入学的,只能成天关在家里,她陪着笑脸挨家挨户求周围的邻居代为照看。
她认识我妈妈的时候,女儿已经十五岁了,她已经有了一份营业员的稳定工作,也略微有了一些积蓄。她跟我妈说:“大姐,我想呢,我总是要老的,能不能给我女儿买个保险?”我妈妈跟她说:“你女儿的状况,很多险种不能买,我不能为了让你签进保单就骗你。有的业务员不管三七二十一,保单拉进再说,回头一旦需要理赔的时候,你赔不到钱,这种缺德事我不做的。像你现在的情况,假如说你真能从生活费里省出相关的预算,我建议你考虑要么给自己适当买一些保障,因为你女儿完全是要依靠你的,你先要能保障好自己一切都好,才能照顾你女儿。”
我妈妈告诉我这个故事的时候,脸上尽是同情和感慨:“她真的挺命苦的,女儿到了这个年纪,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她每天唯一的欣慰就是,下班推着自行车走进弄堂,女儿能认得出那个声音,那孩子会趴在窗户上看着她,等她进门去。”
就是这样一个画面,支撑着这个女人一天又一天的,继续活着。
其实我很想问问我妈,她娘家人就真的这样撒手不管啦?监狱里的那场离婚是在得知孩子脑瘫前还是脑瘫后?社会相关部门就没有哪一个能帮帮她么?为什么不试试去走一些求助途径来改变窘困的局面呢?
我妈妈说,那个女人觉得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生活里的一切都在慢慢向好的方向发展。
我之前曾经有过状态很糟糕的一段,觉得整个人困在其中,仿佛除了死亡就得不到解脱。某一个瞬间想明白了,不用这样纠结,往后退了几步再看全局,原来也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放弃一些执念就能多出几分生机。就我这样卑微而顺畅的个体而言,生平所能遇到的绝大多数会让我叫唤“这还怎么活啊”的困境,不过是我向命运摆出一个拒绝直面出击的小傲娇姿态而已,我根本都没经历过能算得上是苦难的事情。
所以,每当觉得自己有点无病呻吟瞎折腾的时候,我就会想象,那个女人握着自行车龙头,抬头看到自家窗户所呈现的画面,试着去感受,她心底所泛起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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