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假发（戴着戴着，头发就消失不见了）

塔塔收到了小弥发来的校规截图——在她刚上传了自己北极星绿造型的新自拍之后，里面的第23条“禁止染发”十分扎眼。

她在微信上跟小弥说：“你这是故意的吧！”小弥发来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回：“你想想开学后老范看到你这样子，得多抓狂。”

老范是她们高中管内务的副校长，五十多岁单身未婚，没有家庭的羁绊，可以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学校上。别人家校规十来条最多了，她们学校校规发公众号里手指划拉七八屏都看不完，规定涉及方方面面，极其细致具体。

塔塔叹了口气，举起手机，打出一行：“到时候再说吧，反正离开学还早。”

为了这个发色塔塔都想了快一年了，打了好久的工才凑够这998块搞定这头发。刚回家的时候，家里都炸了，她妈拍着桌子质问：“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

可塔塔并不是先斩后奏，她几次都在饭桌上跟父母讲，想去染个新头发，还试图翻手机里的图片给他们看。可那阵子，她爸单位里有个科长的位子空出来了，夫妻俩忙着盘算她爸升上去的机会大不大。

塔塔很气：我说了，我一字一句都说了，可是你们听不到，你们就是听不到，这难道是我的错？

满眼是老妈皱着眉头喷着口水叨叨叨的画面，塔塔实在烦了，扔出一句：“要不你花500块买个墨镜成天戴着，每次看我的时候自带滤镜，要不你把这500块给我，我再把头发染回来，就当我这千把块扔水里了呗。”她妈想了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选，没吱声：老公单位传言领导要把科长的位子给老刘，怎么着也得买点东西去领导这里走动走动，眼前多得是要花钱的地方……女儿染了什么头发，仔细一想也没那么重要。

头发惹眼后虽然麻烦不少，可是好处也显而易见。塔塔的发色能让她始终成为人群里的焦点，经过的人们总是好奇地对她观望议论着，以前那个淹没在人海里毫无存在感的女孩儿不见了。坦白说，塔塔很享受这种，被“看见”的感觉。

这天塔塔和小弥逛到一家小小的店，门口的模特穿的衣服简直夸张前卫，但头顶却清一色都是纯黑的假发。本来小弥只是随口吐个槽：“这假发跟衣服一点都不搭啊。”没想到塔塔却来了灵感：为什么我不去买一顶假发呢？

塔塔拉着小弥推门进去，店堂虽小，倒也干净利落。除了橱窗，剩下的三面墙都摆满了各式各样黑色的假发。有个脸色苍白眸子发灰的男人，拿着一把小梳子在细致地梳理着面前的一顶假发。塔塔凑近了瞧了瞧，那假发的质地好到惊人，随着梳子荡漾起来就像是表面镶着碎钻的柔滑丝缎，一丝不乱漆黑发亮。

塔塔问：“老板，这假发怎么卖？”

老板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这顶你就别想了，看看别的吧。”

塔塔倒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挑衅的意思，就算不懂行，她也觉得这顶假发像是镇店之宝，大概是那些明星艺人什么的，才能买得起的吧。她跟老板实话实说：“有没有一百来块的，我就只有这点预算。”

老板歪着头继续打量她：“这个价钱么，没什么特别好的货色了，人造纤维的看着假，织法上也比较粗糙，戴着挺闷的。”

听到这话，塔塔有些犹豫。小弥在一旁给她出主意：“太假的，估计也会被老范抓出来的，你在学校里一戴就是一整天呢，何况还得上体育课，头皮闷出痱子来可怎么办。”

老板笑了：“这是染了头发违反校规了吧？染之前怎么就不像想好呢。”

听到这话塔塔不乐意了，扭头就想走。老板反而留她：“别着急，我给你找一顶，不过就是二手的，看你介意不介意。”

老板从西面墙上第二排中间的那个模特头上取下来一顶假发，色泽很自然，长度看着也就中长发的样子，是那种女学生会留的发型。老板一边轻轻用梳子梳理着一边说：“这顶是真人头发编的，之前被顾客买去用过，后来又回到我手上了，因为是二手的，所以身价就跌了。你要是诚心要，168可以拿走。”

塔塔觉得这个价格让她很心动，老板立刻从表情里读懂了她的心思，就拿出一个发网给塔塔套上，再把这顶假发套在塔塔的头上。从镜子里看，效果相当好，这顶看着还挺小的假发，戴上去却跟塔塔的头围很搭，不仅后脑勺的弧度完全贴合，额前发际线也遮盖完美。

小弥都忍不住说：“它看起来，就像是为你定做的一样哎。”

塔塔立刻掏出手机扫码转了账，老板拿好护理的喷剂、小梳子、假发支架，一一细心地装在盒子里，语重心长跟塔塔说：“假发要好好照顾，才会好看，每次用完要摘下来放在支架上透气，戴上去之前用柔顺剂喷一喷，小梳子梳理仔细，它也是有脾气的，你越珍惜它，它就越漂亮。”

开学以后，塔塔顶着漂亮的假发出现在学校，完美逃过老范的检查。周围不知情的同学还跟她打听，用了什么洗发水，发质保持得这么好。最开始的两个礼拜，塔塔是很得意的。可每天要在早上多出十来分钟收拾假头发，对这个年纪的她来说，是很难有长性的。渐渐的，她只记得两三天喷一次柔顺剂，一个礼拜才想起来梳一次，遇到打结的地方，也没耐心从下往上一点点梳顺了，扯下一把拉倒。放学的时候，她也做不到坚持戴着假发回到家放在支架上，而是一旦远离校门两三百米开外，就急不可耐摘下假发往书包里胡乱一塞了事。

那天她掏出书包里的假发往支架上一抛，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发色渐渐褪到发黄的麻棕色，想着：再过几个礼拜就可以剪了，到时候就不用再顶着假发出门了。

几周以后，塔塔剪了利落的齐耳短发，原先染色的部分已经全部解决了，她来到当初的那家假发店，从包里掏出假发来递给老板：“老板，这个你回收不？”老板接过假发紧皱眉头：“怎么被你搞成这个样子……”塔塔轻描淡写：“我粗枝大叶吧，这东西太难伺候了……你说个价钱吧，你收不收？”

老板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笑了笑递给塔塔：“我早有准备。”

塔塔打开封口看了一眼，里面居然是一张一百块，这比她的预期要高，自然是不会不满意。她从包里陆陆续续再拿出没用完的柔顺剂和散了架的假发支架放在柜台上：“这些我也都带来啦，一起还你咯。”

看着她走出商店的背影，老板把假发支架一片一片仔细地用消毒纸巾擦干净，收纳在大号封口袋里装好。他又拿出一颗光秃秃没有五官的模特人头，把这顶假发轻柔的戴上去，喷上柔顺剂，开始用小梳子耐心梳理：“人啊，都是这样，不被珍惜，也不懂珍惜。”

塔塔不戴假发以后，轻松自在了不少，起码早上可以多睡几分钟，在学校里见到老范也不用心虚了。那天吃拉面，小弥拿了根皮筋给她绑头发，突然说：“塔塔，我怎么觉得你头发变少了呢？这皮筋绕了四圈还有得多啊？”

塔塔低头嗦面，不以为然：“是你这皮筋松了吧。”

小弥用拇指和食指圈起来冲她比划：“以前你马尾扎起来有老粗一捧呢，那时候你不是还说你就喜欢粗的，我们一圈人捂着肚子笑得不行……你看你现在，才这么点儿……”

塔塔伸出手，往马尾扎皮筋的地方摸了摸，自从上次剪头发，已经很久没扎过辫子了，还真没发现有这回事。

那次小弥提过之后，塔塔不免留意起来，好像头发是少了，本来她以为是自己掉头发掉多了，可是每次洗头吹发之后，也没见到卫生间地板上有散落的头发在。早上起来梳头，梳子上手指上也没有任何的头发挂在上头。

可是每天照镜子，头发确实是稀疏起来了啊，微微泛青的头皮似乎也越来越清晰可见了。最诡异的是，塔塔那次去剪头发，原本在专心玩手机的她，无意间看了一眼镜子，遮尘布上一丁点儿头发也没有，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座椅四周，也没有任何头发。她拦住发型师询问，发型师愣了愣说大概已经被助理扫了。

塔塔越想越不对，她的头发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消失了。

不出三个月，让塔塔惊恐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的发量已经少到不得不被人关注的程度，连她的父母也开始忧心忡忡。她妈带着她奔波了好几家医院做检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个别医生建议她们去挂精神科：“会不会是心理压力造成的脱发。”可塔塔不敢说出她自己的观察：这不是脱发，是头发凭空消失不见了。

老范在学校里婉转地找她谈了一次：“对你这个突发的身体状况，我们学校也很惋惜，但是考虑到对同学心理上造成的影响，你是不是可以买个假发戴一戴，避免一些外界的流言。或者实在不行就休学一学期，调整一下身体再回学校？”

这话让塔塔又想起了之前那家假发店。

这天她带着她妈来到这家店里，老板还是不紧不慢地在梳理着那顶看着就很贵的假发。

“小姑娘，你又来啦？”

还没等塔塔搭话，她妈就迎了上去，跟老板攀谈起来。她知道她妈一定会重复一遍最近为了头发的事到处求医的心酸历程，她默默掏出耳机戴上，把音量一点一点提升，看着她妈的双唇在不断翻动着，眼角还依稀闪着泪光。

只见老板拿出一顶假发，直接套在塔塔的头上，塔塔的妈伸手摸了摸这顶假发的发梢：“这手感真好啊！”老板看了她一眼，面露得意之色：“那当然，这可是真人的头发。”

塔塔突然觉得头皮上一阵被无数个吸盘牢牢吸起的感觉，仿佛她顶着的是一只触手众多的章鱼，这个念头使得她心跳迅速加快，整个头皮开始发麻，麻到她觉得浑身发冷，冷得让她一阵又一阵打颤。她想伸手把这顶假发拿下来，却发现自己的手完全不停使唤，她想开口叫她妈帮忙，可是嘴巴却张不开。

她的眼睛和耳朵好像功能还完好，听得到老板在跟她妈交代：“假发要好好照顾，才会好看，它也是有脾气的，你越珍惜它，它就越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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