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是个无趣的人。比如说，没上过豪华餐厅海吃胡喝，却一口咬定自己做的菜和饭是最好吃的营养餐，被女儿连呼是个没救了的老妈。从没穿过昂贵精致的衣服，却认为棉质衣服最适合自己，而且对衣服上多余的拉链就感冒。从没谈过刻骨铭心的恋爱，在婚姻里自乐了几十年，居然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物种叫男人。从没去过什么名山大川，却总是对家门口的风景津津乐道，好像它们就是最美的地方......
再说下去，我会觉得自己不仅无趣，简直是死板僵化。套用心理学上的专业词，可以用固化来定义，是眼下众多隐身在人群里的神经症者的首要特征。比如强迫症的人可能会一回家就不停地洗手半小时。
我如果一想到去爬山，便是那东钱湖里面的大松岭。
前些日收到女儿的微信，说第二天整日没课，问我要不要回家。你要不要回家是你的事，不过我提议如果她愿意，我可以陪她去爬山。去哪里呢，我想起上次没去成的金娥山。
这些年把时间都给了儿子，对女儿可以说有一种遗憾。假期里的一天，女儿突然提议去爬金娥山，一个我从没听闻过的地方，便欣喜得很。要知道我这女儿不仅是宅，更排斥她不懂世事的弟弟一起同行做点事。
努力地说服了儿子同意去爬山，便上路了。谁知道在横溪转公交的时候，天下起了雨，便走了回程，在东钱湖游客服务中心下了车，因为天气又好了，然后在那里坐了游船，是难得一次的姐弟同游。
如果女儿能回来同行去爬山，我当然要她曾经想去的金娥山诱惑她。
不出女儿所料，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雨，她就不想去爬山了。可惜她思维总会固化的老妈还是想去，便拒绝在家为她做中饭，让她还是吃更好吃的学校食堂吧，老娘可是要冒雨去爬山呢。
转坐在去金娥山的公交车上，让我心臣服的要算那曲曲弯弯的山坡公路了。它像极了家乡的盘山路，不过它绕来绕去的不是在一座山上登顶，而是在同一维度的连绵不断的山坡山谷间绕行。而另一侧所见，便是天池般蕴藏在山野间的横溪水库，用它清凌凌的水域，填充了这山地空旷里的孤寂，像千年的恋人，拥抱在卧躺着的群山的心窝窝里，安静，清寂。
而公交司机那尖锐的转角处的鸣笛声，我是第一次听到，每每便在我也想像湖水般沉迷的那一刻，像狂怒的号角一样惊颤了我的心魂。原本是可以迷醉的山水，便有了不得醉的扰心事。
下车便看见指示的路牌，沿路来也多处看到金娥两字。原来更有名的可能是山下的金娥禅寺，而我今日来走的是横溪观音岭古道，被称为观音莲径的地方。出门时本来下着细雨，如今雨早已停了，太阳倒仿佛想从云层里钻出来，陪我共走一程。
上香参佛一向无兴趣，观音莲径四个字倒是引我神往，那么今天就让我来走走这条沿路登山，如临仙境的莲径吧。
水泥马路一路进去，在金娥寺的前方，还有几间新造的庙宇建筑，在荒草断石间颓废。从寺院的一侧沿着石级上山，侧头俯望身后的金娥寺，也是和它前方闲置的一样的新建筑。格子状的白墙新瓦，见不到寺院神韵的飞檐楼角。心里便有了一种这层层新楼宇配不上这古老的金娥禅寺四个字的感觉。
登山者意在山，心在路，便一路上山而往。最有特色的便是沿路的竹林，幽深密立，竹杆粗壮厚重，枝叶繁茂吐翠。身临其间，心间隐隐的恐惧若隐若现，远远眺望，不知绿色的枝海下是怎样的世界，让人心潮难平。
走着走着，便觉得除了竹林有点味道，这一路走，哪像是走在一条观音莲径上，这分明只是一条登山步道而已。山路宽敞整齐，路边柴草树木都是稀疏零落，除了在山坡间点缀了几树春花，无涧水潺流，无莲径深幽。只在半途中，见抬眼处一块刻有大大佛字的巨石，仰视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害怕，仿佛它是某一个有生命力的巨大存在，置身其下，魂魄便被震骇了，只想远远逃离，下山时更是没敢再抬眼照面。
我想起年前带儿子上镇海招宝山那一天，同样的感觉也在那尊面朝大海的巨神金刚像前出现，而且更严重，因为儿子一路叫着害怕要回家，我心疼门票钱执意走一圈，其实我心里也是怕怕的，可能因为冷日人少，另一种想法是那山上也许寄住了太多的护国英魂。
终于知道我不觉得自己走的是莲径的原因了。原来，这古道已经不古了，它已经添加了现代化的钢精水泥，把原来的卵石路用水泥面修补了，把没有卵石的部分和边缘都加固了水泥路面，怪不得呢，就是这个理了。看来，也是我要求太高了。
观音莲径古到今，
多少凡步落其身，
如今破碎水泥补，
也是无奈世道情。
有涧水声远远地传来，只闻其声不见身影。又见一处小桥，也是水泥的身架，空对着桥下堆积凌乱的原始大石块，让我想起那大嵩岭古道上数不清的原始石拱小桥。近十里的山路实在有点长，竟然神思昏昏地有些不想继续走了。站在近顶的山坡上远望，来时的公路那一侧，群山连绵起伏，黛色如墨如画，山尖上的风车自在地转悠着，发觉自己竟然神往起那风车轮转的山巅来，渴望着哪一日登山时能遇上它们。
借着风车的兴致，又走了好段路。前方的山巅上有一尊金色坐佛，在山顶上俯瞰众山小。佛就是佛，一人孤寂，朝暮独度，他还是一身祥和，散发普渡众生的神力。一处石墙屋很古老，不过盖了新瓦，院子内好像是有人住的样子。看山上去的路，倒是不见了水泥补丁，只是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只怕耽误接儿子放学，再说早不想走了，就把山顶留给下次吧。
没想到下山可谓神速，两个小时的上山路只花了二十分钟便到了寺庙的头顶处，几乎是一路跑下来的，看来得怪这观音莲径太容易走了。路上遇见一家三口去登山，一个小女孩穿着一条黑色的公主裙，可能没上幼儿园的岁数。那年轻妈妈看我一人走下山来，便和他老公说她觉得一人爬山是危险的事，万一碰上了野狼呢。而我心里则想，万一碰上了野狼，你能确定你身边的丈夫就能勇斗狼群，护你周全不成？
一群中年男女，着装讲究，估计是来金娥寺参佛，顺带上了山路，一个个连呼小叫的，有几人坐在下面石级上，有几个走上了几步，又害怕脚底的皮鞋，又慌慌张张地往下走。我的一件红色的风衣绑在腰上，一路风声从她们身边掠过，感觉到她们投射过来的，看风景一般的目光，觉得脚下抹了油似的，在石级上像飞天仙女一般，给这群男女留去了侠女般惊鸿一瞥的身姿。那一刻，觉得这一趟金娥山的造访，很值得。
要说还有什么遗憾的地方，便是我在走出来的路边，向当地阿姨买的两个好中意又便宜的竹笋，又被我健忘在公交站了。不过这种事太常见了，想吃笋的话可以去菜场继续买，区区两笋丢了，只要人没被野狼叼去，笋又何足挂齿呢。
还有值得的事便是，这块地方，方便易行的古道何止一条大嵩岭，下次，还得给自己走一条新的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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