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份儿

要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儿可真是难，尤其当你刻意地去回忆，能想起来的事情也会变得模糊，以至于最终放弃，想象出来的回忆故事与真实发生的事件，可能差别非常巨大，没人能准确说出在发生过的某一个节点，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像某个哲学家说的，我们都是生活在下一秒。距离我最近一次感受到上述情形大概不到一个月，那时我正骑自行车去我们家的田里，一路上照常是不知什么时候翻修的路面，从西边的大巷子口往西往下延伸远去，这条路大概一百米左右，从土路变成各种各样的混凝土路面，无数的人、牲畜、各种车轮从上边行驶过，我骑着自行车从上边驶过，往西往下，到与柏油路相接的地方转向北，按照小时候的记忆，转向之后大概走一段距离就到我们家的田地西边，正如我前边所说，我骑着自行车转向北，大概两分钟不到的时间，我从自行车下来，站在路边，完全不知道我们家的田在哪里，如果我知道田里今年种的是啥作物，我也许就能知道，如果我知道路边有棵大树的就是我们家田，那我也能找到，可是问题是不像冬天能一眼望过去的田野，初秋的田野里，是还未收获的玉米和刚收割完还未收茎秆的小米，以及连蔓一片的红薯枝茎，我们那的人习惯在地头种上高杆的高粱或做笤帚用的高杆植物，一般是随手撒一排种子，这种植物到初秋的时候大概长到两米多高，密麻遮挡视线，要是下场雨，这些植物就会因为根茎不稳，七倒八歪，即便如此，当时站在地头的我，仍然无法分辨我们家的田在哪里，于是尴尬和一种莫名的羞愧爬上心头，那片田里我摘过玉米、割过谷子、挖过红薯，仔细回忆，甚至能闻到在玉米杆之间带点刺激性的气味，花生连着泥土带出地面的又湿又生的气味，然而我还是站在地头，走到路的另一边，我记得我们家田地的对面是一处洼地，对面的田是整个凹下去的，果然，立马就发现了那片洼地，再往洼地的对面，就是我的目的地，原来今年种的是谷子，茎秆都收完了，地两边各一排花椒树，还小，地面满是谷子根茎被整齐割断的小点，是用的镰刀，当然是镰刀。初秋时节，我去找着有点难的自家田里，是为着送寒衣。人在晚上睡觉尚觉寒气，想来下面的先人也会冷，于是送寒衣，火烧些冥币冥衣，风是东北风，冥币冥衣燃烧迅速，我行完礼，点了两支烟，一支放在坟前，一支默默抽完，同时奇怪，我也不是好久不回来，也不是记性差，居然忘记了自己家田地的位置，居然费心思找，尴尬少了些，现在却全是羞愧，幸好无人看到，不然被说笑话，必定脸红难当，家也不敢回了。同时节要好的朋友结婚，平日寂静的小村子也有一部分被少见的人声变得热闹，然而毕竟范围有限，晚上过八九点，即便路灯白亮，照到的也不过是几只悠闲的野猫，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多了这些野猫，从别地流浪过来？不大可能。周围村子也不曾见过这些猫，而且据花色判断，应该是后边巷子的一只大黄猫所生。

最近在偷闲看汪曾祺的书，昨晚看到一篇写人物的，捕鱼人吧好像叫，主角金大力，莫名其妙没有来源的名字，金大力开茶馆和烧水铺，金大力妻子烧水，金大力挑水，俩人会平淡地在池塘里捕鱼，一人在这头双手执网，另外一人从对面一戳一戳走过来，妻子去世后金大力和女儿捕鱼，女儿穿上了她母亲穿过的白黄色橡胶衣，臃肿肥大；金大力做泥瓦匠，手艺比不上一般的匠人，但是周围人有需要泥瓦匠的都找他，金大力负责筹划、组织，最早到收拾，最晚走，金大力拿小工水平的工资，好多老匠人提出给金大力涨工钱，金大力说多大能耐拿多大钱，不同意涨工资，金大力话不多，汪曾祺书里写到，如果你从那块路过，也许会看到金大力拄着扁担歇息，金大力高大壮实，给人可靠的感觉；汪曾祺我以前并不了解，是从某一天想起来《受戒》是汪曾祺的，恰巧想起来十几年前看过，现在想起来，依然不记得明海当时坐的采菱角小船到底进了一个怎样的池塘或湖泊，那片水随着俩人的对话变得宽广，一艘小船，荷叶东西地走，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采了多少菱角也不知道，好像很多被文字遮盖的事实，总也出不了那片水域，大概水上有雾，大概撑船的竹竿也从流飘荡，大概飘忽的声音即便是同一片水里的人，也听不得的私密，反而在其他地方，被喧哗扰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