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承天寺冬泳

昨晚上刚锻炼完，洗完正坐着，左边窗户不断吹过来一丝丝风，转过身透过窗外挂着的衣服，一轮明月当空照，突然想起昨天农历十五，月色醉人，要是没转身还真看不到，好大的月亮，从衣架的上边望过去，目光穿过远处的高层，月亮就在后边的夜空，快睡着的时候还想，明月当空，夜凉如水，记承天寺夜游，张怀民和苏轼俩人秉烛夜游，院中竹影重重，藻荇相交，但少闲人如他俩人，但少闲人如我，我也没秉烛夜游，这大晚上的拿根蜡烛走在街上，别人不吓死才怪，不过可以想想，谁说想想秉烛夜游不是一乐事呢。

下午跟地铁上看到南风窗的一篇文章，说今天是川端康成的忌日，川端康成、芥川龙之介、太宰治、三岛由纪夫、夏目漱石、谷琦润一郎，随便哪一位站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巨搫，1972年4月16日，73岁的川端康成在工作室打开煤气，人们在他身上没发现任何遗书，不知道他自杀的一丁点线索。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是学法律的必读书目，服用大量安眠药自杀；《人间失格》的太宰治，第五次自杀才死去，盛传的那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就来自他；三岛由纪夫被人嘲笑为疯子后，切腹自尽；那篇文章里问：人世间到底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呢？是否只有“死亡”才能匹配“生”之壮烈、孤独与执拗？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起码从他们的生平、作品里是很难试图找到一个解释的。

就像很多年前，语文课前轮到我分享美文，当时贾平凹主办了一个杂志，里边有一篇写海明威的，对文章内容一无所知的同学们和语文老师完全没意识到我要念的文章说的是海明威最后的一天，像往常一样，这位文学巨匠起床洗漱，来到工作的地方，煮了一壶咖啡，坐在他经常写作的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他的铅笔和稿纸，不像往常，他这次没坐在院子里，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他没有被整齐的草坪环绕，四下寂静，他慢慢喝完一杯咖啡，放下杯子，拿下放在壁炉上的猎枪，这把猎枪跟着他去过很多地方，木质枪托养护得很好，光洁如镜，他没有喝酒，威士忌瓶子像往常一样安稳地待着，他把枪管放到嘴里，没有犹豫，扣下了扳机。

读完的时候，课堂上的安静达到高潮，语文老师走过来问我，你觉得海明威自杀的原因是什么，我说他可能是失去某种希望了，或者说失去唯一的希望了，她接着问，唯一的希望是什么，我说我不知道，我当时选择那篇文章的原因是听烦了其他同学分享的那些美文，使用大量技巧的文字堆叠到一定程度就会让人恶心，为了不同而不同，所以读了那篇文章，至于原因，海明威自杀的原因，今天看到南风窗的那篇文章的时候，好像终于有点想明白了。

作家，这个职业，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起码从那几位日本文学巨搫的经历，并不是那么凄惨，川端康成可是在三岛由纪夫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得到了之后的文学奖，用我们庸俗的观点来看，名利似乎都有了，而名利双收，似乎接下来只有没羞没臊的快乐生活了，其实并不是这样。他们的痛苦是在每一个作品里，每一次动笔的时候，每一次写下那些文字审视自己的时候，要反复确认他们自己身上，那些人类本性当中的感情——这是我的说法——还在不在，还有多少，每一个作品都不仅仅是一次审视，更是把一些珍贵的感情从自我里剥离出来，放到作品里，《雪国》里无法尽善尽美的爱情，无法尽善尽美的雪，无法尽善尽美的景色，自知的作家知道他们的感情有多少，一个又一个作品，一点点分有他们的感情，直到某一瞬间，突然意识到，没什么可以拿出去了，这也不是简单的发觉，而是在审视之中突然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感情空间，他们自觉的意义就是分享啊，没什么可以分享了，笔下再也不能出现真挚的感情了，就连无法尽善尽美的遗憾也没有了，这并不是孤独，也不是执拗，也不是为匹配“生”的壮烈，真诚的审视并不会存在世俗意义上的遗憾，从生物意义上说，他们早已经尘埃落地，可是今天我们还记得川端康成啊，还知道《雪国》，还知道《伊豆的舞女》，还知道那个在炎炎夏日带来莫名清凉的夏目漱石，还会去讨论罗生门内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靠怎样的方法才能接近事实，也许，只是换了一个方式存在而已，毕竟只要这世界上还有文字，还有人愿意读一读他们的文字，他们就是永远存在的，甚至，超越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