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玻璃

一般来说，我很难在看完一个故事后马上就作出反应，无论这个故事是以什么样子表现出来，一首歌，一部电影，一本书，从一首歌得到的短暂反应和从一个莫名其妙的短视频得到的反应可以归为一类，区别在于，一首歌你可以回过头来重新去听，但是对于一个短视频来说，如果没有收藏而是在后续的滑动手指中重新发现同样的短视频，你并不会感到某种久违的记忆被吊起来，甚至每一次感受都同样莫名其妙的肤浅和轻浮，泛滥的感动会变得廉价让人恶心，这是面对所谓创作我们不得不作出的反应，它没有植入记忆，只是无数枯燥闲暇过程里的一个消遣，这也是重复的音乐、电影、书在讲故事的时候最大的价值所在，植入记忆，它需要一定的时间，具体多长时间很难选择标准，创作在记忆被吊起来的时候开始，因为它本身已经存在于记忆被植入的各个时刻，存在平凡的、堕落的生活里的每一时刻，也在其中完成。

所以，在《恋情的终结》开头，格雷厄姆格林说，从回忆中的某个时刻开始创作，是一个对作者来说更恰当、更容易的开始，同样的表达可以在很多其他作品里看到，阿甘坐在公交站絮絮叨叨地回忆，本杰明巴顿则是以真实存在的形式演绎回忆，海上钢琴师的开始也是回忆，甚至马尔克斯的很多作品，从一开始就在回忆与当下现实之间摇摆，一个故事并不仅仅以开头、经过、高潮、结尾的形式存在，在这个前提下，作者可以放心地叙述下去，并为这个缓缓流出的故事定下基调，“这是一个叙述恨的故事”，到最后“这个故事虽然一开始是以恨为中心的，但最后发现它并非仅仅是恨”，爱恨交杂的故事更能撩动人心，更能引起惋惜，能够永远流传的故事永远不是二分法，不是非爱即恨，不是非黑即白，“准绳”是湮灭想象力的，而一个精彩的足以植入记忆的故事，最需要的，就是想象力。

在看完《恋情的终结》前，我并没有想到的是，作者在描述女主人公的日记内容时笔触可以如此细腻，细腻到几乎感觉到作者并非男性，他所描写的心理活动完全排除了现代文学领域内对所谓“男性视角”的批判，作者笔下，女主人公的心理完全是光明利落的，充满在很多女性身上可以看到、感受到的勇敢坚决的挑战一切的态度，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女主人公完全是被其他主人公仰视的角色，而这种仰视从自卑的眼光发展到近乎宗教般神圣的视角，从情人的视角发展到陌生人、小孩子的无差别的崇拜视角，这种表现方式让人对女主人公充满好奇，这种好奇在女主人公去世之后更加难以得到满足，神父为她祷告，丈夫为她流泪，情人为她撕心裂肺，仅仅一面之缘的私家侦探也为她感到哀痛，恋情的终结并不代表爱情的消失，它变作更加偏执的恨，对男主人公自以为的夺走他所爱之人的东西，他只有恨，同时这种情感又变换不定，让本来愚蠢的男人更加愚蠢，蒙田刚说完婚姻与爱情不可兼容的分析，格雷厄姆格林就在故事里挑战这一分析，但是是臆想的挑战，也是残缺的挑战，仅仅从婚姻的平淡、麻木到一方的厌烦和诅咒，并未完全击溃蒙田的分析，女主一边要逃离沙漠，一遍又明确地知道，和男主在另外的沙漠里也创造不出什么东西，她可以感受到他们是一起雕琢这一个作品，但是作品是什么却无法知道，于是她回到信仰，认为即使永远不见面，爱还是不会消散的，即便时空相隔，爱意也不会消减，听起来像是童话般的话语，虽然当时她可能没想到，她一直喜欢的，是残酷童话，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一类的童话，是一种光明暗淡消失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