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劳伦斯先生

窗外雨声大作，不同交通工具驶过地面，一片湿漉漉的声音，从早上还近乎温暖的阳春天气，到转眼便风声大作，天地昏黄，滴滴答答雨声汇聚，用不了多长时间，对天气敏感的朋友会感到奇怪，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往年似乎相同时间的雨虽然也有，但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出门撑伞不撑伞完全无所谓，今年却全然不同。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无边丝雨细如愁，或者借问酒家何处有的那种雨，清明和雨联系起来并不困难，但凡知道那首几乎味同嚼蜡般的“清明时节雨纷纷”，都会不自觉的说出下来三句，然后一块在沉默里纳闷：那首七绝说的是清明呢还是杏花村？

之后突然看到一个消息，坂本龙一去世，看到消息的一瞬间，突然想到《末代皇帝》里溥仪和庄士敦坐在车里，溥仪一脸落寞地问：我们该怎么告别呢？庄士敦回答：像当初见面时那样。从那个场景的溥仪脸上能看到坂本龙一的样子，这种样子同样出现在他线上表演弹钢琴的时候，或者站在不一样自然场景里的样子，在冰川下录声音，敲着街道管道的样子，或者在下雨的时候，头上扣着一个蓝色的塑料桶，听雨水打在上边的声音，一个离不开声音的人，一个你看着他会感觉到一点落寞，但是如果他说话或者聊起其他的东西，又会感觉到某种力量的人。

（他对他说，好久不见，哈哈）

很多时候我认为一个人如果能够留下一个脱离背后隐喻的意象就是好的，皇后乐队的主场弗莱迪的意象是右手握拳指向天际，林肯公园主唱查斯特贝宁顿的意象是低头嘶吼，披头士乐队的意象是四个人排队走过（正在走过）斑马线，很多人的意象已经形成，更多人的意象正在形成，这样的意象会销蚀掉作为人本身所无法避免的那些残缺的东西，意象本身就是简化并且升华，坂本龙一的意象是什么，我觉得最好的形容还是那句话：我们该怎么告别呢？像当初见面时那样。

（大卫鲍伊的意象也很多）

在许知远的《十三邀》里，我第一次看到坂本龙一和许知远聊一些东西，像很多采访一样，似乎对话才是重要的，你要说出有趣的东西，你要回答尖刻的问题，你要在言语间无处遁形，在其他时刻可以特别轻易地逃避很多问题，在采访里不行，你要被动地检查有多少问题回过头来，重新站在你面前，你还要面对千篇一律的问题：如果你跟30年前的自己相遇，会怎么样呢？坂本龙一说可能相处不来。他说他是一个很自由的人，自由也意味着任性。这个自我评价有点像萨特。柔弱复杂的人千千万万，当你打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钢琴声音历历在目，看似同样的曲子回环往复，柔弱复杂被铺开其间，你会不会看到这个戴着玳瑁眼镜，弹钢琴时弯腰仿佛要融化进钢琴里一样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介绍一个人的生平必须从出生开始到死亡结束的形式，我觉得很膈应，时间的表面堆积并不会赋予一个人生平更多的价值，他的价值不在于寿命多少、在故乡待了多久、在国外待了多久，在《指月录》里，每记载到一个禅师的去世，非常简短，占据更多篇幅的是其他内容，禅师在每一次应机答话里的言行举止，留到后来的话头，被后续的禅师不断提起，不断探讨禅师本意，似乎感觉他并没有真正地离开，在每一回对话之间，他又重新来一次，不曾告别，回回都是初次见面。

我觉得坂本龙一也会是这样的，当后来的人们再一次、再多次地听到他的音乐，他真正留下来的东西，只是惊异于音乐本身，惊异于如何告别，惊异于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