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一个人走过一条光秃秃的街

好容易天气回暖，午饭后又能够重新在那棵大白杨树下坐一会，南边草坪围墙内长着三四棵树，这时候看正好。还不到盛夏，树很难说翠绿，也许是因为那几棵树的叶子较小，叶片大小属于阔叶林和针叶林正中间的大小，从模样分析，应该是某种槐树的变种，叶子从正经的椭圆形变窄，外端的尖锐叶尖好像更圆滑，加上树叶繁茂，枝条众多，正午时候，阳光热下来，透过密布的树冠，偶尔有风吹过，树叶纷纷摇晃，颜色又正绿得好看，短短的时间里，养眼又可爱。这还只是右手边的风情。

左边临近道路，不像南方多用法国梧桐作路边的风景树，北方道路两边多是这样的槐树，当然两者各有好处，梧桐树叶片大，就夏天来说，遮蔽的阳光更多，曾经在一条路边是粗壮的梧桐树的街上，几乎完全感受不到阳光的存在，寂静清凉，槐树更适合北方，气候是一方面，叶片小、间隙大，稍有风吹过就会带起整棵树的叶片摇动，从影子看，更有趣味。但是梧桐树缺陷也明显，四五月份的梧桐树会在空气中抛下无数雪白扎人的絮，落在地面极易造成火灾，梧桐树油性大，阳光稍一强烈，叶片树干会掉下树胶，本来安静的路面，突然响起鞋底粘在路面又提起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敏感的人会莫名烦躁。相似的缺陷槐树也有，也许是品种不一样，在村子里的槐树上，经常会突然垂下那种绿色的长条小虫子，槐树下也会掉下星星点点粘人的树胶，在树龄更久的槐树上更常见，新的槐树很少见到，或者因为改良的品种会客服这样的缺陷。

也不知道从某个时候起，梧桐树的缺陷、大槐树的缺陷，从不会主动出现，要仔仔细细想到它，它的清凉、它的让人安心的茂密，并且把自己放在树下一会以后，才会看到正好落在眼前还没掉在地面的绿色长条小虫子，才会看到地面上神秘的暗绿色树胶斑点，甚至到处蹦跶释放特殊气味的虫子，这种虫子颜色鲜艳，背部黑灰红色的斑点密布，一碰就跳好远，虽然有翅膀，但不会飞起来。即便如此，它依然是不可缺少的存在，一条巷子里但凡有一棵这样的大树，基本上都会成为附近居民大事小事的见证者，小事在树下闲谈，大事也在树下通知，它其实参与了很多，也许是这样的参与让后来想起来它的时候，那些树胶、虫子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树下的一束清风，一抹清凉。

最近我在那棵大白杨树下坐一会的时候，会感觉到切实地被绿意包裹的喜悦，春末夏初的绿意，不至于太过浓烈，浓烈到有点坚硬，也许是我的俗气，这时候的绿意在北方更难见到，柔弱的、含情脉脉的，在某种湖泊旁边的绿意，可以映出人心思的绿意。在时刻倾泻绝望和焦虑呼吸的城市中，在夜晚也不停息的忙碌中，这样的绿意会让人珍惜，它的珍贵程度几乎无法衡量，用眼睛感受到的喜悦，我试过好几次用手机拍下来，但是每到镜头里，都会变样，不知道拍下来是不是一种浅薄的挽留尝试，或许对于太过珍贵的东西，要留下来是很难的，拍几次都没办法留下来，只能是坐在那的时候，看着，一直看着，并且希望它还会继续。

从楼上也可以看到那几棵树，像无数交织在一起的绿色鸡毛掸子，按照我没法理解的方式排列，想象力丰富的人可以在其中找到无数的相似形象，我只看到一簇由好多绿色鸡毛掸子一样枝条凑起来的树冠，它不一定与想象力有关，有可能与看没看到有关。小长假快要到来之前的时间，到处都出现了戴着统一颜色帽子的旅游的人，奇怪的是，好像他们故意选择那样尖锐又丑陋的颜色，到处都能听到要去哪里去哪里的激动声音，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里说“去旅行，买无用之物。不过，绝不要同你并不爱的人一起出门旅行”，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写到“在路过而不进城的人眼里，城市是一种模样；在困守于城里而不出来的人眼里，她又是另一种模样；人们初次抵达的时候，城市是一种模样，而永远离别的时候，她又是另一种模样。对于一座城市，你所喜欢的不在于七个或是七十个奇景，而在于她对你提的问题所给予的答复。”“而在于她对你提的问题所给予的答复”，啧啧，写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