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 办公室里的小神仙

耿直过五关斩六将，一路从农村考进北大，毕业后进入一家国企，与几位姐姐、哥哥们成为同事。若按他个人勤勉务实的理想，凭借五斗才学与不俗的软实力，两年即可高就，以告慰亡父在天之灵。现实总是骨感的令人困顿。眼瞅着都快四年了，他仍是办公室里最不招人待见的人，雷打不动。苦累的差事没少干，好处没见一个不说，连正常的表彰、职称评定都跟他有仇似的，沾不上边儿。

 

穷则思变，困则求破。这年回老家过年，素来不尚繁文缛节的耿直，特别拜望了族里那位年高德劭的长者。家宴之上，耿直犹如蜻蜓点水，约略露出几句工作上的弦音。各位叔伯充耳不闻，妄自把酒言欢，唯长者颔首不语。待族人散去，长者独留耿直授其破局之道。只此寥寥数语，耿直即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新春上班第一天，耿直是卡着点慢条斯理走进办公室的。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等一众同事从耿直身上收回惊讶的目光，他们则发现另一个更大的意外，在如常熟悉的办公桌上，此时并没有放置任何一种乡村独有的特产风物，空空如也。这实在是令他们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同事们心照不宣，在似曾相识的讶异中，如行云流水般互递着眼色，猜测耿直是不是长了一年就认为太阳可以从西边升起来啦。

 

最先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是地位最高的关姐。她趁着大伙儿都在，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道：”耿直——今儿头天上班，你看咱们办公室是不是少了一道流程啊?”耿直专注的盯着电脑，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关姐便吊高嗓门提醒道：“耿直，问你话呢！跟你有关的，年年咱都有的，是什么？”耿直笑着陷入思考中。关姐见他如此不上道，干脆挑明了，笑说：“同事们的新年礼物！”耿直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是这个啊！哎，今年家里事儿多，没顾得上准备。等明年，明年咱们双份，把今年的流程一并补上。”关姐在众人的关切中，笑如牡丹花开，不失时机的叮嘱:”那就明年双份，我们等着！”

 

办公室里一旦有所期待，便省却暗流几许。这样的平顺眨眼就是俩月。春暖花开，万山葱茏，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这一天，阳光和煦，耿直在单位组织的团建中，凑巧与关姐一组。两人配合完成一系列高难度挑战后，坐在一片绿荫里养精蓄锐。

 

人若是处于自然放松的状态，便需要一个话题调剂氛围。耿直望着不远处还在比拼的同事，回头瞥见关姐被汗水拉胯的容颜，诚挚又关切的随意问道：“关姐，家里最近发生什么事儿啦？您这气色不太好。”关姐听此一语，万般哀怨齐上眉梢，眼睛也随之泛起水雾。

 

耿直捕捉关姐的心理情态，犹如电光火石，恰如其分。他快速调动平日了解的讯息，不露声色的剖析道:”人活一世，自当刚柔并济。家里的男人，万不可奉为全部。凭是多大的领导，在家就是为人夫、为人父的寻常人。常人需以常情相待。两情平衡，互相成就，方能举案齐眉。孩子亦是同理，若是纵容娇惯无度，反过来必受其害。聪慧如您，不要因外弃内，多爱自己才是正道。身体不适尽早就医为好。”关姐呆若木鸡，禁不住连声问耿直：“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正准备去医院看看呢！”耿直也不搭言，憨笑着问过关姐的星座、生辰，还有模有样的看了手相，最后综合三项关键命格参数，斟酌出一个科学合理的改运方法，并强调她最好多佩戴青色饰物。

 

团建之后，耿直靠着那短暂的十几分钟，一跃成为关姐的倚重者。在以关姐的各种深青、淡青、青绿饰物为导向的办公室，耿直深谙的秋风暗流已悄然落幕，随之而来的工作也越来越重要。这天，办公室要给上级主管部门送一份机要文件，关姐不假思索就安排了耿直。事情办得漂亮，上级领导很满意，跟关姐电话还顺道夸赞小耿两句。如此一来，不仅关姐，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对耿直青睐有加。

 

倏然又是仲夏。周一上班不久，关姐神采奕奕的宣布下班由她做东小聚，请大家提前安排好时间。有同事不明便问原因，她只笑说保密。晚间，在此起彼伏的祝贺声中，大伙儿都知道了关姐家的崽崽在钢琴比赛中拔得头筹的喜讯，也都知道了她家领导唯她独尊的新动向。在推杯换盏的众多羡慕里，关姐双手捧杯十分虔诚的敬了耿直一杯。

 

周二上班一早，耿直便收到李姐与张姐的求教私信。他看着那两行差不多的文字，无奈的撇嘴一笑，遂按照团建那天的流程一一问过相关境况。直等到周五那天下午，耿直才趁闲暇，严肃又含糊的分别给出两个改运方法，除去青色不同外，几乎与关姐的别无二致，且人人适用。

 

这之后的二十多天里，耿直先后又给其他三位同事参透通向幸福生活的玄妙之门。至此，耿直“小神仙”的绰号不胫而走，越传越神，不断有同事请他指点迷津，或为自己，或为亲戚朋友。耿直的人缘与声望犹如火箭直上青天，办公桌上时不时会冒出别出心裁的小礼物，就连个人年度内的三项荣誉表彰也都拿全了。

 

秋去冬来，又是年底评定职称与优秀员工的触礁时刻。玄妙的是这一年，办公室里的同事不约而同都选了务实勤勉的耿直。对他早有好印象的上级主管部门，深入了解过他三年来的工作成绩，也颇为欣赏，遂下达了一纸明春借他到机关历练的调令。

 

是年除夕，耿直回到老家屁股都没坐稳，便像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那样，又去拜望那位年高德劭的长者。较于感恩，他更迫切要请教长者的是，在如此魔幻的人间世，究竟何为“术”何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