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铁军，你老婆喊你给她打电话

汇款单是陈铁军平安无事的证明

李彩琼很不安。一连两个月，老公陈铁军没有寄钱回家了。三年了，陈铁军每月一次，一次寄回一千块钱，雷打不动，现在却两个月没有一分钱，也没有一句话，为什么？

钱不钱无所谓，李彩琼种田种地，养鸡养鸭，虽不能发家致富，养活自己和儿子绰绰有余，陈铁军从深圳寄回家的钱，李彩琼一分钱也没有花，每次从镇上的邮局取出来，她就存进了邮局对面的农业银行。每月一次的汇款单，其实是丈夫的平安通知书。因为，村里手机没信号，也没有谁家装电话，陈铁军又没有手机，他们没法通电话，而没什么事，陈铁军又懒得写信，汇款单就成了陈铁军平安无事的证明。

每次收到钱，李彩琼就给陈铁军写一封信，因为陈铁军一般不回信，她也就没什么可说的，只简单地告诉他，钱收到了，家里一切都好，勿念。然后，附上一张儿子陈磊的照片。儿子两岁半了，陈铁军还一次都没有见过，李彩琼只能通过照片让陈铁军认识儿子。

上个月，李彩琼还收到钱，还是给陈铁军写了一封信，并附了一张儿子的照片，信中不轻不重地写了一句，“你是不是忘了我和儿子？”一个月后，还是没收到陈铁军的汇款单，倒收到了深圳退回来的信，信封上贴着一张小纸条，“查无此人”。

当天夜里，李彩琼心慌意乱，失眠了。为什么会“查无此人”？一想再想，想不通，就决定到深圳去看个究竟。

第二天，李彩琼把家中鸡鸭托付给住在山下老屋的公公婆婆，只怕老人胡思乱想，也不敢跟他们说陈铁军两个月没寄钱回家的事儿，只说自己要回娘家，就背上儿子出了门。先坐摩托车到镇上，再坐中巴到市里，市里有火车直达深圳。

坐上火车，李彩琼对儿子说：“磊磊要去深圳看爸爸喽。”但她的心里不胜凄惶，儿子这一回，只怕是见不到爸爸。陈铁军无缘无故“查无此人”，要么是跟别的臭女人好上了，无脸见他们母子，要么是出了事，死掉了！

若生儿子，叫陈磊，若生女儿，随便叫什么都可以

三年前，李彩琼和陈铁军同在深圳西丽的一家电子厂打工。因为是老乡，说着同样的方言，彼此感觉都很亲切，就好上了。因为两人都住集体宿舍，谈情说爱多有不便，只能去公园和沙河西路绿化带的草坪上，走一走，坐一坐，爱到情不自禁时，李彩琼就在草地上把自己交给了陈铁军。没几个回合，李彩琼就怀孕了，肚子开始显山露水之时，陈铁军就把李彩琼送回江西老家，领了结婚证。因为厂里最多只批五天假，超期就以自动离职论处，路上来回刨去两天，陈铁军不敢在家多耽误，只在他们的洞房里住了三天，把新娘李彩琼交给老父老母，就匆匆返回了深圳。

李彩琼的预产期是腊月二十八。陈铁军说，过年有一个星期假，边生儿子边过年，正好。快过年时，陈铁军寄回了一千块钱，汇款单附言说：“春运车票难买又贵，加班一天顶三天，可能不回家。预祝生产顺利新年快乐。”李彩琼想只是“可能不回家”，那就也可能回家，心里就暗暗地盼望着，盼过了预产期，到了大年初一，陈铁军还没有回来，李彩琼一生气，就生下了儿子。

正月初十，李彩琼收到了陈铁军的信。陈铁军说，自己没能回家过年陪老婆生孩子，只是想尽可能省下每一分钱，请老婆大人理解和支持。信的最后说，若生儿子，叫陈磊，若生女儿，随便叫什么都可以。

李彩琼把信读了两遍，也就不生气了。女人生孩子，男人陪在身边，也帮不上啥忙，来回还白花许多钱，不回来也好。只是有点不满陈铁军“若生女儿，随便叫什么都可以”，就回信说，生了个女儿，名字就叫“陈随便”。

陈铁军没回信，只在下一次寄钱回家时附言说：“生男生女都一样。老婆随便多保重。”

陈铁军诗一般的附言，让李彩琼彻底消了气，就写信告诉陈铁军，生的其实是儿子，并附上了儿子的满月照。

第二年，第三年，陈铁军每月寄钱回家，人却一直没回来。李彩琼也没有特别不高兴，赚钱不如省钱，陈铁军说得其实也有点道理。李彩琼只想等儿子满了三岁，能放手交给公公婆婆了，她也回深圳去，和陈铁军并肩赚钱。

陈铁军突然“查无此人”，让李彩琼心烦意乱，她第一感觉就是，陈铁军这个畜生，肯定变心了，什么赚钱不如省钱，他明摆着是有了别的女人，不要我们母子俩了！只是，陈铁军每月也就两千块钱工资，寄回家一千块，剩下的刚够他的基本生活费，他没有本钱玩花花心思。再想回来，有一种女人，天生淫贱，倒贴也可能。越想越可疑，李彩琼就带着儿子，提前杀回深圳来了，陈铁军要真敢做下猪狗不如的事儿，就……就怎么样呢？李彩琼也不知道，想到这儿就只是流泪。

陈磊接过烤鸡翅，比见了爸爸更亲切，立刻住口不再哭

下了火车，乘101路公共汽车可到西丽陈铁军打工的电子厂，可李彩琼等不及了，背着孩子拎着包，招辆的士就直奔电子厂。

电子厂原来的门卫，都认识李彩琼，每次出入彼此还开点玩笑，现在全换成了新人，拦住李彩琼不让进。李彩琼说我在这儿上了两年班，李厂长对我都客客气气的。门卫说，李厂长早就走掉了。李彩琼又报了两个老工友的名字，门卫也说走掉了。李彩琼急了：“那，陈铁军还在不？他是我老公。”

陈铁军果然也不在了。市场不景气，工厂没订单，三个月前，一半工人放了“长假”，陈铁军就在这一半之中。去了哪里？不知道。

李彩琼“哇”地哭出声来，儿子陈磊也跟着哭。

三年前，深圳很亲切，这家工厂很温暖，像家一样温暖，孕育了李彩琼的爱情。现在，李彩琼一个人也不认识了，她突然感觉无依无靠，只能哭。

李彩琼哭她的无助，也哭她的伤心，放长假，陈铁军为什么也不回家看看她和儿子！

门卫被李彩琼母子俩哭得心慌意乱，仿佛陈铁军是他整不见了一般，赶紧用对讲机呼来队长。队长也是江西人，也算是老乡，掏出手机，不断地给别的老乡打电话，问谁知道陈铁军去了哪里。几个电话打下来，队长说：“有个老乡昨天在蛇口和陈铁军吃过烤串串。”

李彩琼对队长千恩万谢，队长被谢得不好意思，给陈磊买了一根烤鸡翅。陈磊接过烤鸡翅，比见了爸爸更亲切，立刻住口不再哭。

当天下午，李彩琼带着儿子到了蛇口。和陈铁军吃烤串串的老乡也是在厂里上班的，上班时间，不让见客，李彩琼就搂着儿子坐在厂门口的马路边等。等到六点钟，老乡下班出来了，说他也不知道陈铁军在哪里。陈铁军昨天是来找老乡借钱的，想借两百块，老乡还没发工资，就只借给他一百块。

李彩琼一听，又流下泪来。这一回是哭陈铁军可怜的，一百两百地跟人借钱，他混得咋就这么惨呢？

流了一会儿泪，李彩琼掏出一百块钱，对老乡说：“陈铁军借你的钱，我替他还了吧。”李彩琼一生最怕欠债。

老乡推让一会，最后还是把钱收下了，又觉得不好意思，看看天黑了，就找到一个女老乡，让李彩琼母子俩在女老乡的宿舍里先借宿一晚。

陈铁军像鬼一样，听说有，见不着

李彩琼在深圳待了九天，她就像一条狗，嗅着哪里有陈铁军的踪迹，就带着儿子扑过去，去过西乡，也去过龙岗，她见到过陈铁军抽剩的烟头、喝空的啤酒瓶，但陈铁军本人，却始终像鬼一样，听说有，见不着。

最后五天，李彩琼锁定了大冲和白石洲，因为有老乡十分肯定地告诉她，陈铁军肯定在这一带活动。五天里，李彩琼牵着儿子、抱着儿子、背着儿子，走遍了大冲和白石洲的每一条街道，并在每一根醒目的电线杆上贴纸条，纸条上写着许多年前网上流行的一句话：“陈铁军，你老婆喊你给她打电话。”李彩琼身上带着三年前用过的旧手机，新买了一张五十元的卡。每天都有人给李彩琼打电话，都自称陈铁军，但没有一个是真正的陈铁军，全是看了李彩琼纸条上留的号码，打来寻开心的。

李彩琼只从家里带出来两千块钱，她不敢大手大脚，住十元店（在老乡处借宿过三晚），吃最便宜的快餐，她只对儿子大方，每天让他喝一瓶牛奶，吃一回肯德基，因为城里的孩子都喝牛奶都吃肯德基，她可以亏待自己，但绝不能亏待儿子。

第八天，眼看着钱快花完了，李彩琼不得不回家了。买好第二天晚上回家的火车票，李彩琼身上只剩下五十块钱，她不敢再花十块钱住店，就给大冲的一个老乡打电话，希望借宿一晚，老乡支吾一阵，说她老公来了，不方便。李彩琼只好算了。几天来，她顺着深南大道在大冲和白石洲之间来来往往，每次都从横跨大沙河的桥上过，那桥墩下面挺宽敞，也能遮风避雨，就到那儿凑合一晚吧。

晚上十一点，李彩琼抱着已睡熟的儿子，悄悄下到靠大冲一侧的桥洞下，吓得几只老鼠四处逃窜，李彩琼其实更怕老鼠，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怕了，麻着胆子侵入老鼠的地盘，放下背囊，坐下来。

想不到，靠近白石洲那侧的桥洞下，也住着人！是个男人，正躺在地上就着昏黄的路灯看报纸。李彩琼心中忐忑，那人会不会半夜摸过来行不轨之事？但李彩琼走了一天，疲惫不堪，无所畏惧，捡了一块石头，紧握在手中，靠着桥墩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李彩琼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眼看见，对面桥洞下那男人正面对臭不可闻的大沙河做广播体操，再一看，天啦，李彩琼惊呼一声：“陈铁军！”

还真是陈铁军！他没有跟别的女人鬼混，也没有离奇死掉，他三年不回家，没有工作流落街头也不回家，只是因为没有攒够一万块钱，没脸见老婆孩子。他流浪深圳的三个月，一直在钻研六合彩，已经有点心得，他相信自己一定能给老婆孩子一个的惊喜，让他们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陈铁军手持《六合彩秘笈》，从对面桥洞走过来，看着还在熟睡的陈磊，问：“这是我儿子？”

李彩琼说：“不是。”

陈铁军很生气：“李彩琼你想干什么嘛！”

李彩琼说：“我要离婚！”

李彩琼真的要离婚，当初下决心嫁给陈铁军，她没图荣华富贵，平平淡淡过日子，就行了，可陈铁军不甘平淡，这日子就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