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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聂沛走到哪儿胸前都挂着十字架)

聂沛,诗人。中国作家网“中国作协会员词典”这样介绍他:“聂沛,湖南祁东人。1964年生,1985年开始诗歌写作,同年在《诗刊》头条发表处女作。200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湖南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衡阳市作协副主席。一直在文化部门工作,副研究员。著有诗集《季节河》、《文艺湘军百家文库·聂沛卷》、《天空的补丁》,长诗《下午是一条远逝的河》、《蝗虫》等。诗作入选几十种权威选本。”聂沛本人在“作家聂沛的博客”自我介绍为:“聂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湖南省诗歌学会名誉副会长。已出版《天空的补丁》等诗集三部,《闲人颂》文集一部。短诗《手握一滴水》,为2012年四川高考作文题。”

其他各种版本的聂沛介绍,如百度百科、360百科,都以上述介绍为核心,大同小异。百度图片还搜集了聂沛许多照片,或风度翩翩,或忧国忧民。但所有的介绍都忽视了聂沛的另一个身份:祁东县残联副主席。

我叫聂沛为沛哥,我知道,沛哥若看到我的这篇文章,心中一定很不爽,但我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写下去。

是的,沛哥是个残疾人,他本名叫徐捷,可他没能迅捷地跑上几年,就因为小儿麻痹症坏了一条腿,再也“捷”不起来。

那条腿让沛哥吃尽了苦头。

沛哥腿脚不便,脑瓜子却异常灵敏,1980年,高考录取率为8%,他随便一考,就考了个重本。只是,那时候,中国还没有残联(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成立于1988年),残疾人的利益没有多少人在意,沛哥因为体检不合格,被拿下了。传说,国家马上就要出台对残疾人的优待政策,体检尺度会适当放宽,沛哥就复读了一年,再次轻松跨过重本线。可是,沛哥没能等来国家的优待政策,他又一次因为体检不合格而被拿下。

这一年,沛哥学会了喝酒,爱上了喝酒,因为喝完了酒,他感觉自己可以飞。

父亲母亲不甘心,他们不惜倾家荡产,也要让儿子成为正常人。听说,衡阳的169医院能治愈少儿麻痹后遗症,将短一点的坏腿骨头敲断,拉长,再让骨头愈合,就可以正常行走了。父母满怀希望,把儿子送到了169。

半年后,家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沛哥拄着双拐回来了。他对我说:“再过半年,等骨头长好了,我就能扔掉拐杖,和你一样走路了。”

半年之后,沛哥扔掉了拐杖,可是,走路依然一高一低,他说:“感觉比原先好了许多。”

我没感觉比原来好,可我没敢说出真相,只是说:“是的,一定会越来越好。”

(聂沛游荡在别人的青山上)

在家中养病期间,沛哥读了许多书,没有万卷也有八千卷。读万卷书容易,行万里路于寻常人也很容易,但对沛哥来说,两三里都是漫长的征途。所以,沛哥只能在附近随便走走,常去的是双泉井我的家。他家到我家,10公里,我用单车载着他,半个小时就能到。只是,到我家的最后500米,是田间小路,独自一人,田间小路我也敢骑单车,栽到水田里,回家洗洗就是,但载着沛哥,我不敢,只能推着单车陪着他走。沛哥走一走,歇一歇,对着无名野花挥一把汗,还能不时捕捉到一两行在田野上晃荡的诗句。

那时候,我窝在家里写小说,我妈对我各种不满意,常常骂我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但只要文朋诗友来找我,我妈即使正在骂我,也会立刻换上满面笑容,跑去邻居家借酒、借鸡蛋、借腊鱼腊肉。顺便表扬一下我妈吧,80年代祁东的文学青年,大部分都吃过我妈做的腊鱼腊肉,没有不说好吃的,仅凭这一点,我妈都算得上一个牛B妈妈。

沛哥到我家,一般只待三五天,只有一回,待了半个月。

我家对面的山坡顶上,有一个两丈深的洞,是“文革”时期“五类分子”奉革命干部之命挖掘而成的,据说,他们是自掘坟墓,等挖完了,革命干部就要把他们活埋在里面。洞挖好后,上面有指示不让随便埋人,洞就废弃了,村里谁家死了狗死了猫,就往洞里扔。不知道什么时候,洞中央长出一棵水桐树来,独自长在光秃秃的山顶,很是威武。

那一天,沛哥听我说起山上有这么一个险恶的洞,就要去看看。

看完了洞,发完了感慨,沛哥和我指着洞中那棵水桐树起誓,此生热爱缪斯女神,为中国文学鞠躬尽瘁,弥补中国诺贝尔文学奖的遗憾!

发完誓,我瞅着洞中央长出来的树煞是可爱,童心大发,站在洞边一跃,跳到洞中树上,玩耍一会,又跳回来。

沛哥爱摇滚、爱足球、爱希特勒铿锵有力的军礼,偶尔也喜欢无聊的游戏,一见我蹦达来蹦达去,挺好玩儿,也往树上一蹦,结果,糟了。沛哥的一条腿到底力有不逮,“哎呀”一声掉进了两丈深的洞底。

我眼看着沛哥在洞底翻滚,晕了菜,也一跃跳进洞里。

洞中多年积攒的死猫死狗和枯枝败叶,虽然难免恶心,却也为我们提供了缓冲保护层,我没有受伤,沛哥似乎也无大碍,但他毕竟是背部着地,五脏六腑受到震撼,一时动弹不得。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奋不顾身跳进洞里实在太不明智,我不是超人,两丈深的洞,我不可能背着受伤的沛哥一跃而出,更可怕的是,如果我在跳进洞里时受伤,荒山无人,哭天无路,我们俩都可能困死在洞里。好在,我没事,还能爬树,我爬树回到地面,到附近村子里借来一把长梯子。梯子短了一些,我取下皮带拴住梯子,趴在洞沿放下去,才勉强够到洞底。这一折腾,过去了个把小时,沛哥静躺了这一会儿,也恢复过来了,顺着梯子爬出来,到我家躺了半个月。

我妈没有抱怨我们孟浪,她学过一点推拿接骨,每天给沛哥推拿,一边安慰沛哥:“不要紧,你是文曲星,摔不死。”

这一年10月,《诗刊》头条发表了沛哥的处女作《歌唱黄河》,轰动文坛。此后,沛哥的诗歌四处开花结果,并出版诗集《季节河》。不久,沛哥被破格录用为祁东县文化馆创作员,被四面八方的文学青年尊称为“聂老师”。

(聂沛6月15日诗歌手稿)

我慢慢也有小说发表了,和沛哥一起参加了三次笔会(两次市文联的南岳笔会,一次省作协的君山笔会),但我越来越觉得,我必须走出去,不然,我一定会在双泉井郁闷而死。

1990年6月,我决定出门去闯荡。临走的那一天,我去跟沛哥告别,沛哥其时已结婚,见我来了,赶紧让嫂子去买好酒买好菜。我们喝酒的时候,沛哥看我穿的衣服太旧太土,把自己穿的衣服脱下来让我穿上了。

我乘晚上八点多的火车去广州,沛哥说,我正好想回家看看,我去送你吧。

沛哥的腿依然没好,走路依然很吃力,陪我走到火车站,他已是满头大汗。我的车先到,沛哥站在月台上,手里拿着买给妈妈的扫把,不停地向我挥啊挥,列车开出好远我还能看见,仿佛沛哥长了一只世界上最长的手。

就那么巧,火车广播里突然放起了《友谊地久天长》,听到“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这一句时,我潸然泪下。我和沛哥在双泉井的青山上游荡时,就为了这一句歌词,曾把《友谊地久天长》唱了又唱。

许多年过去,我从一个盲流“三无人员”成了记者、编辑,又成了主编。

沛哥还在写诗,越写越好,写成了著名诗人,我今年四月份回家他请我喝酒的时候说,他的新诗集《大地的烟尘》马上就要出版了。

沛哥说话永远眉飞色舞,但作为三十多年的兄弟,我知道他内心的苦楚,别的姑且不论,因为腿脚不便,三十年,他不得不一直屈就县文化馆,就足以让一生孤傲的沛哥一声长啸。我不知道沛哥的收入,只知道他为了补贴家用,节假日一直在教中小学生写作文。我对沛哥说,教作文你不必亲力亲为,可以请人教的。沛哥说,不行,学生只认我。

1985年,沛哥一夜成名,许多媒体来采访他,不约而同地把沛哥树成“身残志坚自学成才”的榜样。沛哥很不爽,他不想自己被贴上“残疾诗人”的标签。那以后,他再也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

三十多年,我无数次和沛哥同榻而卧,彻夜长谈,但他从来没有脱下过裤子,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腿。

今夜,我絮絮叨叨说起沛哥的腿,他一定很不高兴。可是,他不高兴也不能把我怎么样,6月16日,沛哥长年饮酒终于结下恶果,脑溢血住进了衡阳附二的ICU病房,一直昏迷不醒,到今天,整整一个月。

写出我和沛哥的故事,只为给沛哥祈福。

沛哥不是基督徒,但他的胸前一直戴着一枚十字架,去人民大会堂也戴着。我曾对沛哥说《圣经·诗篇》的每一首诗都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说着,我随手翻开《圣经》,正好翻到《诗篇》第137首,“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我一开口就哭了,沛哥也哭了。沛哥收下了我送给他的《圣经》,我相信,只要他有机会打开,他一定能感受到上帝之爱的长阔高深。

沛哥,醒来,我们再到双泉井的山岗上游荡去。如今,公路修到了我家门口,你不需要跋涉田间阡陌了,我妈依然身体健康,还可以给你做腊鱼腊肉,我家也不需要向邻居借酒了,你怎么喝都行。

沛哥,你是文曲星,两丈深的洞摔不死你,万恶的脑溢血也放不倒你。莫言虽然填补了中国谨贝尔文学奖的空白,但中国文坛依然需要敢于赴汤蹈火的圣徒!

求祝福。求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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