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随身带着海棉笔，走到哪写到哪
去哈尔滨参加儿子的大学毕业典礼，顺便去漠河北极村走一走，是我计划了许久的事儿。是跟团，还是自己走到哪里算哪里？跟团走不自由，怎么走怎么吃怎么住，都得听导游安排，自由行则一切自己做主，要为所有琐事操心，更关键的是，一个人在街上晃荡的感觉不太好，跟团则可能认识一些有趣的人，聊得来的甚至能成为朋友。
我凡事求简单，选择了跟团，哈尔滨至漠河四天游，980元。
导游通知我，22号下午四点半在哈尔滨火车站北广场集合，我三点半就到了。本想看看哈尔滨火车站的景致，却没什么好看的，右侧有一座小型的东正教堂，似乎有点看头，却锁着门不让看，我只好找一个清静角落读随身携带的书。
四点半，导游送火车票来了，一张是我的，一张是四川张先生的。张先生64岁，剃一个光头，很有喜感。
我问导游，就我们俩吗？
导游说，其他人在漠河集合。
离开车还有一个小时，我和老张就到广场上走了走。
老张是成都人，今年64岁。老张是苦出来的人，60年代，他兄弟姐妹饿死了好几个，他也差点饿死。90年代，老张做生意发了家，不怕挨饿了，对钱财就看淡了，把生意交给手下人打理，时常独自背着行囊去游山玩水，他这是第二次去漠河了。
老张爱书法，行囊里放着用矿泉水瓶和海棉做的毛笔，走到哪写到哪。老张说着就掏出一瓶茶水，先喝几口，再倒一些在地上，就蘸着茶水在广场上写了一个“廉”字，以及关于廉洁的古训。
关于廉洁，关于中美贸易战问题，老张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老张这一趟风尘仆仆走了两个多月，皮鞋却擦得锃亮，不像我的皮鞋，灰蒙蒙一年也难得擦一回。我很庆幸旅途中能碰到老张这样讲究的人，好玩的人。
哈尔滨至漠河，一千三百多公里，列车行车时间14个小时。我和老张不在一个车厢，我们走向各自的车厢，挥一挥手：“漠河见。”
凌晨两点多，天就蒙蒙亮了，三点多，我在塔河看到了日出。我很少在朋友圈晒稀奇事儿，今儿个忍不住要晒一晒，就隔着玻璃窗拍了几个日出图，发到了朋友圈。却没有任何反应。三点多朋友们还在睡梦中，没反应也正常，但直到七点多车到漠河，朋友圈依然没反应就太奇怪了。后来才知道，路上信号不好，我的朋友圈图片没发送成功。
在漠河接站的是司机兼导游老王。和老王接上头后，我看到老张正在打电话，就向他挥手，大喊：“老张，这儿！”
老张看看我，却没过来。不远处，一个接电话的中年男人也在向老张挥手。
老张上了一辆大巴，他报的和我不是一个团。我报的这个团，只有我一个人。漠河旅游，六月份以后才热闹，现在是淡季，我在回程的火车上碰到一个常州妈妈，带刚中考完的儿子出来玩，他们报的团，也只有他们母子俩。
我乐了，上帝的安排居然如此奇妙，让我既享受了跟团的方便，也体验了独行的自由。
寻找快乐，也许是小骆的终极目标
老王是个出租车司机，旅行社接到的一到三人的小团，常常交给他带。老王说，像我这种单人成团的，旅行社其实是亏本的，但旅行社为了维护自己的信誉，亏本生意也得硬着头皮做。我不是个喜欢占便宜的人，这种天上掉下来的便宜，让我很不好意思。所以，当老王说要顺路带个客人去漠河，我一口答应，还努力帮他吆喝。
一个年轻帅哥从出站口走过来了，我吆喝一声：“小弟去漠河吗？”
帅哥站住了。我赶紧下车，掏出身份证给他看：“小弟，我是去北极村的游客，一个人成了团，想找个伴。”
帅哥姓骆，贵州人，90后，是个做编程的IT人，上班攒了一些钱，就辞了职出来玩儿，玩得差不多了，再找个工作去攒钱。小骆年轻，却见多识广，他没看我的身份证，没说几句话，就上了车。
小骆做过充分的功课，他一问我的行程里没有北红村，就有点遗憾，说中国真正的最北点不在北极村，而在北红村。老王也说是，问我要不要加游北红村。来漠河，就为了到中国最北点看看，我说那就加吧。
于是，我们先去北红村。
在中国最北点，黑龙江边还能随处见到这种冰棍
漠河到北红村，132公里，全程混泥土公路，只是，不时就有一段冻土区，把路冻得稀烂，老王也不敢开得太快，正好一路聊天。
1987年，漠河发生过一场大火，烧了28天，烧死211人，烧毁森林101万公顷，漠河县城西林吉镇也被大火吞没。自那以后，防火一直是漠河的重中之重。2018年6月，漠河撤县设市，防火更上了一个档次，全市禁止室外吸烟，“看见就抓，抓住就罚，罚完就判，判完就关。”老王有一个朋友被罚过2000元，拘留了15天。
公路在森林中穿行，空气好得很，却难得见到人，只是，隔一两公里就能看到马路边站着一个戴墨镜的蒙面人（防晒），向我们举起禁止吸烟的警示牌，他们就是防火员，野外吸烟者给他们抓住，就会被罚款拘留。
因为晚上要住在北极村，我们没进北红村（据说只是北极村的初级版），而直接去了包含中国最北点在内的龙江第一湾。景点还在建设中，售票处设在简易铁皮房子里，门票加游览车票共110元，需付现金，因为这儿没有信号，上不了微信，也打不了电话，手机在这里的主要功能是拍照。
中国最北点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一块石碑，我们拍完照就赶往龙江第一湾。
要拍龙江第一湾全景，需爬980级台阶，到山顶拍。老王在山下等，我和小骆爬了上去，已有十多个游客先我们到达，一个面如重枣的汉子在咋咋呼呼给人拍照。看见地上摆着矿泉水和饮料，矿泉水5元一瓶，饮料10元一瓶，有需要者，往纸箱里放钱，即可取用。我投进10块钱，拿了两瓶矿泉水。
用了两年的手机，到了龙江第一湾，我才知道有这个功能
前一拨游客拍完照就走了，重面重枣的汉子却没走。他不是游客，是防火员，顺便卖水卖饮料。一看我们买了水，防火员很高兴，说：“来，来，来，我给你们拍照，保证专业。”
防火员天天在此看人拍照代人拍照，玩手机拍照真的玩得烂熟，我的华为手机我用了两年，还不知道如何使用连拍功能，他会，居然让我三次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
驾车游走中国的四川大姐
无论北红村还是北极村，这种已开发成旅游景点的村落，都不是我想看的，一路上，我不断地对老王说，我真正想看的，是那种漠河人世代生活的原始村落。老王说，这个真没有。第二天，我在漠河市中心的北极星广场看到一片棚户区，老王说，那是1987年火灾之后建的受灾村民安置区，我才明白，北极村和北红村之外的原始村落，可能都在大火中灰飞烟灭了，村民全都成了城镇居民。
游完龙江第一湾赶到北极村，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北极村果然已是十分成熟的旅游景点，村民的房子，基本上都成了旅馆和饭店，电讯信号也很强，在龙江第一湾那边不能用的微信，这儿也能用了。
老王开车带着我们从最北哨所到北字广场转了一圈，天就黑了。
北极村最有魅力的是北极光，但一般人看不到。老王是土生土长的漠河人，做导游也十多年了，进出北极村无数次，从没见过北极光，晚上，辛苦一天的他，基本上都是早早就睡，或者，和朋友打打麻将。老王拉过的客人倒是有不少见过北极光的。
天黑之后，我们还想逛一逛，没敢指望看到北极光，纯逛。但街上几乎没有人，逛着无趣，我们就各自回旅馆了。我住的是旅行社安排的旅馆标间，小骆在网上订了驴友之家的一个床位，一晚30元。
5月份的北极村，两点多就天亮了。
五点半，我走出旅馆。昨天进村时，我穿的是恤衫，早上冷，我穿上了棉衣。
大街上没有人，一户人家的狗见了我，吠了一两声，看我面善，似乎不好意思，又冲我摇尾巴。
沿着黑龙江，我走到最北哨所，也没有碰到一个人。黑龙江对面的俄罗斯，有没有人像我这样早起乱逛，我看不见。
哨所是军事禁区，不能再往前走了。我正要回头，来了一辆大众车，车牌是川A,成都的。开车的是一个红衣大姐，65岁，四川师大的退休职工，趁五一高速公路免费之际，她独自驾车从成都出发到了辽宁，然后，她一直沿着边防线走，二十多天，她已走遍东三省，今天，准备再看看北极村，就往内蒙走。
65岁的大姐，驱车游走中国，我当即表示钦佩，并要求给她拍照。大姐坦然摆出姿势，任我拍。
小骆也是准备去内蒙的，我试探着和大姐说，能不能捎上我一个小兄弟去内蒙，也好有个伴。大姐抱歉地笑一笑，说我喜欢一个人走，就摆一摆手，驾车走了。
我又顺着黑龙江往回走，心中充满喜乐。
漠河之行，我先后碰到的老张、小骆和红衣大姐，他们是我仰慕的帅哥和美女，因为他们干了我想干而没能干的事儿。
我无意间在北极村拍到两匹马。老王说，每年夏天，北极村的马都会放到草甸子上去，无需看管，任它们自由生长，没有人偷，也不会跑掉，到冬天再找回来给游客拉雪撬。运气好的主人家，母马会带回一匹马驹来
我随身的钱包里还装着一个小美女，已赴天国的女儿笑笑。前年，去派出所给笑笑销户时，我没把笑笑的身份证交给派出所销毁，而把她藏在我的钱包里，走到哪带到哪。
走在黑龙江边，我把笑笑的身份证掏出来，对她说：“笑宝，这是黑龙江，江对面是俄罗斯，你喜欢的《天鹅湖》，就是俄罗斯的一个老爷爷创作的。”
黑龙江很平静，我捡起一块片状鹅卵石，说：“笑宝，爸爸给你打个漂漂看吧。”
鹅卵石在江面上咻咻咻荡起一串涟漪。
2013年春天，在笑笑外婆家的芷江边，我也给笑笑打过漂漂。那时候，笑笑才两岁多，还没有力气打漂漂，但她喜欢看，就不断地在沙滩上给我捡趁手的鹅卵石，递给我打漂漂，每一串涟漪都能引发笑笑的一阵欢呼。
那天早上，在黑龙江边，我打了一串又一串漂漂。给笑笑打的，也是给我自己打的，女儿让我知道，我必须保持几分童心几分激情，才不会那么快老去，抑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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