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是个画家。在央视《艺术人生》节目里，他说起过自己当年如何偷人瓜果被父亲痛殴的事儿，但关于自己如何学起画来，他说得有点含糊。这事儿不宜在电视上张扬，他只是私下里对我说过。我听过之后觉得好玩，想写出来。他说，你想写就写吧，但不要写我的名字。
当然不能透露名字，你懂我也懂，就叫他老王吧。王姓画家请勿对号入座，我这朋友不一定姓王，我只是觉得老王叫着很亲切。
老王上高中的时候，正逢好玩的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带来了满园春色，也带来了喇叭裤和蛤蟆镜，还有邓丽君和录像厅。作为学生，老王不敢穿喇叭裤，也不敢戴蛤蟆镜，他只能私下里哼一哼邓丽君，还有，下晚自习之后，偷偷翻墙逃出学校，去看录像。
80年代，没进过录像厅的人，就像如今没有手机的人一样，必定被时代淘汰。
老王的同学，都以各自的方式去过录像厅，舍不得花钱的人，也一定看过露天录像。其时，因为电影没什么好看的，乡亲们办红白喜事，已不怎么放电影，都改放录像了。
在不明不白的录像厅里，老王还碰到过学校的老师，刚开始老王还有点害怕有点不好意思，但舍不得废掉自己花钱买的票，更舍不得错过一部好片子，他就装作不认识老师，蜷缩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不声不响过自己的瘾。
回头看看，当年看过的录像，其实也没什么意思，那些由香港走私进来的录像带，录的多为过气的欧美和港台电影，现在网上可以免费下载，也无人理会。但那时候，仅凭“好莱坞”“香港”几个字眼，就能让人热血沸腾。比如，李小龙。其时，李小龙已去世许多年，成了过眼烟云，但绝大部分中国人，直到80年代才知道他的名字，看到他的电影，为之痴迷，小流氓在街上耍威风，都喜欢摆出李小龙的经典姿势，叫一声“呀——”。因为李小龙，80年代出生的男孩，许多人叫小龙，比如释小龙。
好莱坞的枪战片、香港的武打片，人们看多了，也就不怎么稀罕了。为了让观众保持持续高潮，午夜之后，几乎每个录像厅都有激情澎湃的午夜场，放映赤祼裸的爱情动作片。
爱情动作片就是领导严厉禁止的黄色淫秽影像制品，简称毛片，但越禁人们越想看，就想知道为什么领导不让看。不瞒你说，我也看过，几个朋友聚集在有录像机的朋友家中，拉上窗窗帘看。男女主角一言不发就脱衣服上床，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初看也有点激动，一看再看，无非是那几个基本动作，还不如现在朋友圈里晒的照片，偶尔有点惊喜，我就打起了瞌睡，扯起了呼噜，朋友们因此视我为奇人，怀疑我的那个是不是有问题。许多年后，DVD取代了录像机，我去北京拜访一位老作家，晚上住在他家，讨论完严肃问题之后，老作家打开DVD，从抽屉深处找出一张碟片，说：“老弟，我们来看毛片吧。”我还不好意思说不看，就又看了一回，还是觉得没意思，却不得不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以我看来，都是领导太紧张，毛片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地痞流氓看，正人君子也看，世界不会因为毛片而更坏或更好。在没有录像机没有毛片的古代，人们就画出那些事儿来，只是，古人比现代人含蓄，他们把毛画叫做藏春图，连皇帝老儿都喜欢看，北京的皇宫里就收着不少藏春图。
扯远了，我们说回老王。
老王也没有因为看了午夜毛片而变成流氓，他只是觉得很羞愧。
老王不是因为看了不该看的毛片而羞愧，他羞愧的是，看了毛片，他发现自己的“本钱”不如人。
毛片中的男主角，“本钱”都很威猛，让许多看毛片的男人都自愧不如。放得开的男人，会讨论“本钱”问题，甚至会相互比较，很快就发现了真相，毛片男主角，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毛片导演选角，挑的是“本钱”，和正经导演选角挑脸蛋，道理一样。
老王是闷骚男，有什么想法都憋在心里。“本钱”不如人的问题，一度让老王很沮丧，连一直暗恋的班花姑娘他也不敢多看一眼了，更不敢妄想爱情，他怕自己“本钱”太小不足以在爱情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直到有一天，老王无意间在书摊上看到一本书。
80年代，老王所在的小镇有两家书摊，明里卖言情和武侠等畅销书，暗里卖香港成人杂志《龙虎豹》《藏春阁》，介绍西方美术作品的书籍，因为里面有裸体插图，也成了畅销书，摆上了书摊。
老王那天看到的是《欧洲雕塑赏析》，封面是米洛斯的断臂维纳斯。老王脸热心跳，左右看看，未见熟人，就抓起了那本书，随手翻阅，一翻就翻到了米开朗基罗的《大卫》。老王那时候还不知道，大卫是用石头打败巨人歌利亚的犹太勇士，更不懂《大卫》的美学价值，让他惊呆的是，大卫的“本钱”和他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他！
笼罩在老王头上的阴云扫荡开去，他捧着那本书，舍不得放下，只怕一放下就被别人买走。
书摊老板不知道老王正被“本钱问题”困扰，但看出了他喜欢这本书，就说：“要买就掏钱，不要老是看看看。”
那本书定价1.5元，书摊老板要价3元。老王二话没说，买了。
老王买回那本书，只怕老爸老妈看到骂他流氓，藏在枕头芯里，夜深人静之时才掏出来悄悄地看。老王越看越喜欢，那本书里的其他男性雕塑，“本钱”都与大卫不相上下。
老王把那本书读了又读，读出了感觉，读出了信心，就开始临摹自己喜欢的雕塑。
那一年，老王没考上大学，却因为临摹西方雕塑喜欢上了绘画，也打下了美术基础。第二年，老王考上了美院，终成著名画家。
老王进入美院以后，知道了欧洲古典雕塑关于男人“本钱”的美学，小而精的“本钱”代表智慧、理性、权威，“本钱”超过正常规格，则是愚蠢、粗鲁、淫贱的象征，这才明白，凭着超常“本钱”拍毛片的男人，都是蠢货。
老王看到的这些雕塑作品，最终把他引进了艺术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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