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

此刻，爸正“乖乖”的待在病房，准备迎接新一周的治疗，这是爸来郑治病的第三趟，自去年12月15日至今，已经过去了100多天。

1953年出生的爸，今年69岁。去年11月17日，哥哥突然打来电话说“爸出事儿了！”原来，一辈子未曾停歇操劳的爸，在扛搬货物时被一扇门板砸中，肋骨被砸段七根，肺部被戳破，形势危急甚至来不及送到市级医院便在县中心医院进行了手术，所幸，爸身子底板好，诊疗和康复都很不错。告假回家看望他时，他的精神状态还好，只是咳嗽的厉害，因为咳嗽牵动伤口引起的疼痛有些让他郁闷。那次住院是爸68年人生路上的头一遭，趁机，对他进行了全身检查，医生提示我们说爸的喉部长有瘤块好像不太好，建议等肋骨好些后深入查看。可没想到的是，距离砸伤事故发生不到一个月的一天下午，爸喉部严重堵塞几近窒息，县医院诊断为喉部肿瘤过大立即进行了切除手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爸连做两项手术，且初步被诊断为喉癌。

癌症，一直以为是电视上演的，别人家的事儿，实没料到，竟然这般突兀的发生在爸身上，别说他难以接受，身为他的儿女更是难以接受。县医院医生给出诊疗方案，我强烈建议来郑确诊和治疗。爸是极不情愿来郑看病的，他说自己不会为保住自己的命花干孩子们的钱......姐姐、哥哥和我轮番给他做思想工作，讲当前的医疗政策，讲家族亲戚同类治疗花费尚可等等，在各种软磨硬泡下，爸最终还是来到了郑州，就诊于省肿瘤医院。第一次见到头颈科的门诊专家，专家的一句“老人家，我努力给你保住喉部不切啊！”给了爸极大的信心，因为，他的治疗底线就是不切除喉部，只同意做保守治疗。入院、化验，两周后出院回家，相隔一周后再次入院，二次化疗后回家的那天刚好是腊月二十八，一家人颇为庆幸还能安然回家过年真是吉兆，而父亲却因为花费太大报销比例太低而耿耿于怀，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来治疗，他执拗的说疫情管控的太严了，只能让一个人陪护，自己太憋得慌，同样是做化疗，在县城做就行......其实，我们非常清楚的知道，他只是可惜钱。为了促使他来郑接续治疗，我找来几年前家人罹患同种癌症的同事给爸面对面交流，又让小一辈的外甥女、大侄子轮流给爸做工作，经过几轮车唇战，在一套“不做后期治疗，前期治疗时买的'药品套餐’医院也不退钱，净是浪费”逻辑提示下，爸终于坐上了来郑的车，极不情愿的开始第三次治疗，这次入院的时间是今年2月5日。医生给出新的治疗方案是35次放疗加4次化疗，整个疗程估计需要2个多月的时间，爸一听就急了，他一辈子未曾被约束过，前两次的入院都是一、二周的时间，这一下子就要待上2个多月，他实在是忍受不了。但，他已经失去了选择权，只能蜗居在病房过道里，暂时由还没开学的大侄子陪护，放疗的过程是痛苦递增的过程。吃不下饭，浑身无力，恶心干呕，咳嗽剧烈等不适迭加，硬生生地将坚如铁石的爸一点点摧残的枯瘦脆弱......

DAD

放疗进行到第三周，大侄子返校，爸为了不耽误我上班执意自己在医院待着，且执意住在过道里，只为了方便随时招呼护士给他换药，他一心害怕耽误我工作只允许我在下班时间去看他，医生说“你家老爷子以前干过革命吗？真够坚强的，什么事都是自己来。”听罢，脸上潸潸的，感觉身为儿女尽的孝道肤浅的很，可是，同期也在洛阳住院的姐姐、在老家为了挣医药费白天黑夜加班干活的哥哥，也是没办法来专职陪护的，唯有我距离医院近些，还能找时间来的勤些，即便如此，一天中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寥寥无几的。一天上午十点左右，爸的电话打来，这是工作日期间少有的来电，刚接通电话，便听到一个女声分贝很高的喊道“你是贾**的闺女吧，你爸现在浑身发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赶紧来吧！”心跟着这份叫喊揪在一起窝在胸口闷的人难受，驱车火速赶到病房，医生和护士正围拢在父亲的床头，他已经说话困难，浑身发烫，高烧40度，在护士的指导下，我为爸开始物理降温，一番折腾后终于开始慢慢好转，爸褪掉加盖在身上的两床被子直呼太热了，心率也跟着正常了起来......“你赶紧忙你的事儿去吧。”爸好点后一直催促我离开，那天下午身在单位心在病房，一下班立即赶过去直到看到爸体温正常才离开。没想到，这天夜里爸再次高烧，且持续了多日，医生怀疑说是埋在爸体内差不多两个月的输液管有细菌感染，遂抽取掉管子进行化验，因为发烧会影响放疗效果，降温消炎耗时差不多一周的时间，爸一直遗憾的说“这一发烧可就耽误放疗了，还得多住一星期。”所幸，体温恢复正常后继续开始放疗，16岁的二侄子来陪护，总算身边有了常驻的亲人，但是，随着放疗的深入，爸开始进食艰难，喝水都会呛，一天到晚吃不进去任何东西，为摸索出适合她能进食的方法，我用焖烧杯盛装不同程度的饭食给他，早上送去，晚上取回，几番折腾下来依旧无功而返。一周不到他陡然消瘦了十多斤，因为脖颈处持续放化疗，黑黢黢的一圈像是被埋放在锅灶烟灰里焖烤的红薯皮，肉眼可见几近破皮的创伤洞口触目惊心，无奈之下，只能买来芦荟胶给他涂抹外皮，并开始输营养包，一输就要10-11个小时，加之其他液体输入，一天24小时里面有18个小时都在输液，耗时颇多且费用陡增，三天一万的开销令爸愈加焦虑，为此，他努力进食，不惜呛食，最终，引起吸入性肺炎，炎症再次引起高烧不退，不得已又进行一周的消炎降温治疗，外加一周的营养包输液，他每天看着费用清单陷入深深的纠结和自责中，情绪频频失控，为了安抚他，一有空我便去陪护。每次只要看到我去了，爸便开始淌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说我哥哥的生意才从南方搬回家不到五天，自己就给家里添了这么一个大乱，为了给他治病还把我好不容易存的装修房款花干了......次数多了，我便摸到了规律，爸哭诉我就耐心听完，时不时的宽宽他的心，而后就给他揉捏双腿双脚，挠痒痒，捶背捏脖子，一番操作下来往往累的浑身冒汗，但总能因此让他急躁的心情平复下来，内心感觉还是欣慰的。旁边的病友叔叔阿姨总是打趣地说“你一来，你爸就好了一大半！你爸是想让你留下来陪他。”我笑着说自己知道，还不等我回应其他的，爸便嘶哑着嗓子说“有我孙子在就行了，闺女还得上班里，可不能耽误她上班。”

父爱如山

深爱当知感恩。

# 父亲 #

在爸眼里，我是唯一一个给他长脸光耀门庭的“公家人”，决然不能因为家事耽误“至高无上的公务”，其实，他怎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无权无势的小小机关工作人员，何曾堪当他眼中的“出息人”，可我并不能揭穿他，维护他的这份“尊严”貌似也是一种“孝顺”，虽然更严格地来说应该是一种“愚孝”，但身为儿女，在自己的爸面前又何必在乎这些皮面功夫呢？只要是能让他高兴的，默认或者撒个谎也在所不惜。

在爸为花销太大感觉自责时，我的确串通哥哥、姐姐给爸撒了谎。姐姐、哥哥都在经商，疫情之下生意颇为艰难，为了安抚爸的情绪，我让姐姐给爸打电话告诉他生意接了几个大单，几单子下来利润如何如何的可观，周转资金的问题我也通过贷款的方式都给一一解决了；又让哥哥也给爸报喜，说南方的代销商特别中意哥哥做的配件，订单纷至沓来，几个给哥哥提供代加工的小作坊也是没日没夜的赶工，几乎每天都能发走一批货......哥哥姐姐以假乱真的“表演”起了不小作用，再加之我在爸面前的神助攻，平时睿智机警的爸竟然都信了，心理负担消减不少。可他不知道的是，姐姐的生意并不如意，每月进项尚不足以用来还房贷、车贷，身在老家临颍的哥哥赶上疫情紧张，连家门都不敢进，偷摸着在厂房里白加黑的赶件，二半夜在高速路口托人带货到市区发送，全然顾不上利润，只为维系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客户，老母亲每天卖着人情说通门岗和执勤人员，偷偷带饭给哥嫂，境况十分窘迫......

DAD

上个周末，医生为让病人缓解诊疗进程没有用药，我将爸从医院接回家来住，回家的路上，我问爸想吃啥，他说想吃青萝卜豆腐饺子，我一路欢喜的去买菜，回家后立马给他做上，饺子出锅后，爸说吃两个试试看能不能咽下，我蹲在他跟前，看他用筷子将饺子一分为二，夹起一半放入口中，慢慢的嚼啊嚼，然后缓缓的吞咽，脸上的肌肉簇成一团，眉毛眼睛都扭曲着，可以想见喉部的食物所经之处均是被烤烂的组织，该是怎样钻心的疼痛，最终，他还是咽了下去，他慢慢睁开眼睛平视前方等待着，等待着会不会发生呛口，十几秒过去了，竟然没有呛口，他忽然冲我笑了，眉毛眼睛嘴角都向上挑着，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小孩子，我在一旁高兴地直拍巴掌，嘴里止不住的说“真好，真好！”这天晚上，爸一共吃下了五个饺子、两指后的一小块香蕉、一小块羊角蜜，均没有发生呛的现象，乐得我赶紧拍了视频给哥哥姐姐母亲看，分享这一个多月来的“特大喜讯”。对于一个身高几近180厘米的老汉来说，吃下五个饺子就像是攻克了五座碉堡一样胜利感满满，来自于进食的自信让他高兴极了，还主动让我拍下他是如何借用吸水胶囊一滴一滴进水的视频让我母亲看.....那一晚，爸仿佛回到了七八岁。

周日白天爸进食依旧不理想，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吃也不行啊，营养包是不能再用了......”傍晚送爸去医院时，他反复交代说“这周没啥特殊情况就不要来医院了，不能耽误工作。”他还说“这周治疗下来我就能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了。”我回应他说“咱都不是医生，治疗结果不是自己能感觉出来的，得看科学分析。”他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没再跟他对话，只是将车子缓缓停在病房楼前，给他打开门目送他走进“牢笼”，心里一片空白。

爸生病以后，姐姐、哥哥都为此哭过很多次，我还未曾掉过一滴泪，我也不想让这泪掉下来，我要将这些滚烫的东西留下来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浸润在给爸的欢笑里，看春天的海棠，吃夏天的西瓜，掰秋天的玉米，烤冬天的地瓜......

我爸

父爱如山

深爱当知感恩

D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