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弟弟周作人,同是大文豪的他写过很多书,其中就有一本小册子《雨天的书》。“英国十八世纪有约翰妥玛斯密著有一本书,也可以译作《雨天的书》,但他是说雨天看的书,与我的意思不同,”周作人在《序言》中写道,他只是在多雨又阴冷的冬天里,“随便写一两行,并无别的意思,聊以对付这雨天的气闷光阴罢了。”
在《雨天的书》里,有一篇《若子的病》,写自己的女儿若子发病,几近垂死状态。周作人一家一直都在日本人开的山本医院看病,医院的山本医生全力救治若子,终于救回一命。“我现在所想致感谢者在人而不在自然,我很感谢山本先生与永井君的热心的帮助,虽然我也还不曾忘记四年前给我医治肋膜炎的劳苦。”他看到女儿渐渐恢复,亦感到“我们今年幸而能够留住了别个一去将不复来的春光,我们也就够满足了。”
不过,周作人很快就与山本医生和医院闹翻了。若子的病情稳定一年多以后,1929年11月,她再次重病:呕吐腹痛。山本医生说是胃部的毛病,周作人怀疑可能是盲肠炎。到了第二天,山本医生正式结论为急性盲肠炎,半开玩笑地说:“这回倒真让周先生猜中了。”此时若子疼痛难忍、发热不止,只能转至德国人开的医院进行手术治疗。然而,盲肠炎已诱发腹膜炎,导致发热不退,若子更觉烦躁,总哭啼着叫“我要死了”,不断呼喊着兄弟姐妹的名字,又双手紧抱母亲的脖子低声说:“我不要死!”,周作人就这样看着自己爱女备受折磨,四天后还是死掉了。
若子死后,周作人把哀恸全部迁怒于山本医生。先是通过报纸大肆攻击山本医院,连续两天在《世界日报》刊登广告,把若子死因归罪于山本医生的误诊,指其“拖延掩饰,草菅人命”。接着又在《华北日报》接连发表《若子的死》及《又记》《再记》,控诉山本忠孝大夫的误诊、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不近人情的收费。随后还在《华北日报》数日刊登了与《世界日报》相类似的广告,力图通过报纸把山本医生的名声搞臭。同时,周作人开始向有关部门申诉:一是发函天津日本领事馆,要求吊销山本医生的开业许可证;二是致信北平市卫生局,请求对山本医生进行检查与处分,并把这些申诉的文章刊登在《世界日报》上。周作人已经和医生、医院彻底闹僵了。
认为收费贵,治不好病的,与医生闹僵的不仅仅是周作人,他的哥哥鲁迅(周树人)亦同样对医治父亲的医生恨得咬牙切齿。
“到我十三四岁,我家忽而遭了一场很大的变故,几乎什么也没有了。”鲁迅这样写道。原来他们的祖父周福清在京做官,任内阁中书。其母亲死了,回籍丁忧,但年事已高的他认为再不提携家中的子孙,周家多半是要家道中落。于是,他丁忧期间贿赂乡试的主考官殷如璋(亦是周福清同年旧识),希望科考多年,却只得秀才功名的周伯宜(鲁迅的父亲)能仕途亨通。没想到事情败露,周福清不仅没能帮儿子入仕,反而将自己坑进了大牢,被判了个“斩监侯”(相当于如今的死刑缓期执行)。为了救命,周家只能不断砸钱,家道开始中落。
作为涉案人之一周伯宜也进了一趟牢狱,原本的秀才功名也被剥夺了。出狱之后,他就生了一场大病。再加上精神抑郁,郁怒成疾,整个人变得喜怒无常。常常酗酒发疯,染上了鸦片。到鲁迅十三四岁时,周伯宜已经病入膏肓。
为了救父亲,已经中落的家庭还得不断地花大钱去请名医,寻找能挽救父亲性命的稀奇引子,还是小孩子的鲁迅“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四年后,周伯宜还是死掉了。曾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中医上的鲁迅相信“凡国手,都能够起死回生的”,当希望碎了一地,巨大钱财和辛劳精力都付诸东流后,长大后的鲁迅对中医反目成仇,撰文大肆批判。
周伯宜去世之后,鲁迅便去了新世学堂。接触到了《全体新论》和《化学卫生论》等现代医学理论,他慢慢意识到以往那些为父亲看病的医生的议论和方药,大多都是无稽之谈。在学习了一年医学专业后,他说:“中医,虽然有人说是玄妙无穷,内科尤为独步,我可总是不相信。”
曾经医治他父亲的何大夫出现在他1918年4月发表的小说《狂人日记》中:
“我大哥引了一个老头子,慢慢走来,他满眼凶光,怕我看出,只是低头向着地,从眼镜横边暗暗看我……” 大哥说:“今天请何先生来,给你诊一诊……” 我说:“可以!其实我岂不知道这老头子是刽子手扮的!”
到了1922年,鲁迅更是直接在《呐喊·自序》说:“我便渐渐地悟得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
到了1926年,他更是通过散文《父亲的病》回忆往事,对于名医提出药引子中要蟋蟀一对,且要原配,他讽刺道:“似乎昆虫也要贞节,续弦或再醮,连做药资格也丧失了”。
事已至此,鲁迅似乎与中医不共戴天,将锋利无比的小刀狠狠地刺向中医的心脏。与他同时期的胡适也是反中医阵线的旗手,常说“中医不科学”,呼吁民间取缔中医,全盘引进西医。有意思的是,28岁的胡适患上一种怪病,一说是糖尿病,一说是肾炎,而胡适访遍的西医大拿都无计可施,却被上海著名老中医陆仲安的六两黄芪给治愈了。胡适改了口,称“中医不科学,糊涂,但能治病。西医很科学,很清楚,但是治不好病。”
狂人鲁迅与中医其实并没有完全割裂,他的妻子许广平害了妇科病,在西医里四处求诊而同样不得治,倒是中医的乌鸡白凤丸给医好了。对中医偏见十足的鲁迅后来还把这味中药推荐给了同样有不少妇科病的女作家萧红。
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主任医师于铁成撰文指出,“鲁迅的父亲因抑郁而长期饮酒,因而出现腹胀、腹水甚至呕血等症状,他的病中医称为'臌胀’。膨胀的治疗,索来棘手,有谚云'神仙难医膨胀病’就是这个意思。这种病相当于现代西医所讲的'肝硬化腹水’、'肝癌’一类的疾病。即使西医发展到今天,对肝硬化腹水、肝癌依然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如果因为中医治不好这种病,就成为受攻击的话柄,是有失公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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