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中常常遇上来自远方的朋友,地方风俗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听者感到新鲜,往往也不会引起争论,信息很不对称。
我说,故乡与此地家家户户在家里办丧事不同,不把家里的客厅布置成灵堂,博白的客家人都在宗祠办丧事。宗祠是客家人不得不重视的地方,它掌管着一个人的生与死。虽说不在宗祠里生孩子,但孩子满月的时候,需备好酒菜,由家中的长者抱着孩子到宗祠跟祖先报告:“感谢祖宗保佑,家里又添丁了。”
宗祠也管一个人的死,它有严格的规定,断气后,逝者不能被抬进宗祠。前些年,三伯父帮别人建房子时,从楼上摔下来,送去医院抢救的路上断气了,他不仅不能送入宗祠,连村子都不能进,只能在村子旁边的野外停灵,不过,其他该办的手续还是可以在宗祠里继续操办的,只在宗祠的大厅摆上他的一个灵位。
我有一位堂爷爷,不吃肥肉,这在过去的农村是稀罕事儿。不过,他命好,子女都有本事,二十多年前就进城了,只吃瘦肉,没问题,买得起。他快去世前央求要离开医院回家,想死在宗祠里。
为什么要在宗祠里断气呢?这也许是老规矩——人死后能被先祖接纳的一个要求,也是人在断气前能获得的最强归属感。既然要在宗祠里断气,子女们需要在老人弥留之际,或背,或抬,送到宗祠的大厅里。这也闹过笑话,有一位老人,家人以为他快死了,送到宗祠里,过了好些时辰,他又活过来了,家人只得又把他送回家去。
故乡的逝者在出殡前才会入棺,与我工作的地方逝者断气就入棺是不同的。我也听过这边的趣事,一个人被装入棺材了,后来听到里面传出响声,原来他没死,只好打开棺材再把老人家给请出来。
“我觉得你们那样做有些残忍,”同事有些惊讶地对我说。
我明白同事的意思,在一个老人弥留之际竟然还要去搬动他,太残忍了。我想起鲁迅先生写的《父亲的病》。他的父亲将要断气时,精通礼节的衍太太催促说:“叫呀,你父亲要断气了。快叫呀!”鲁迅先生喊叫了起来:“父亲!父亲!”
“大声!他听不见。还不快叫?!”衍太太焦急且不满地说。
“父亲!父亲!!”
“叫呀!快叫呀!”她继续催促。
“父亲!!”
“什么呢?……不要嚷。……不……。”鲁迅的父亲低低地说,又焦急地喘着气,好一会才复了原状,平静了下去。
“父亲!!”鲁迅先生继续叫他,一直到他咽了气。
鲁迅先生说:“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每听到时,就觉得这却是我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错处。”
衍太太懂得礼数,认为子女不在父母弥留之际呼喊就是大逆不道,这也是很多国产电视剧常出现的镜头。不过,安静也许才是鲁迅先生父亲的当时之需,重要之需。
我最近看的一本书,《我的朋友来自1918》,讲志愿者谢翠屏和众多老年麻风病康复者的知心故事。有一个叫张献的老人,患上麻风病以后,不得不离开家乡,在与外人隔绝的岛上进行治疗和生活。
张献病重在医院,知道自己时日不多,问医生和护士,能不能带他回家看看,他已经太久没有回到家乡了。救护车亮着灯,他躺在担架上,被抬着在村里每个地方绕了一圈,村民们都跟他打招呼。他病到不能说话了,但看得出来很开心。在村里转完一圈后,最后他盖着米色的被子,又被推上了救护车。
张献痛苦吗?痛苦。开心吗?开心。
他要的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别人的观感如何。套用时下的一句滥情的话——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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