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脑

“你今年也三十多了，也该谈一个了，”奶奶三句不离这事儿，总在给我洗脑。

“我不想结婚，结婚有什么好？”

她把眼珠子瞪得直直的，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哎哟！你说有什么好，你不瞧瞧那些做大官的，有哪个不结婚生子的？”

完了，别想跟她讲什么道理和逻辑了。奶奶的人生指南，除了人家怎么说的老话，就是旁人怎么做了。有人面对母亲的催婚，和我一样提出非常无脑的问题：“结婚有什么好？你不看我身边的同学，结了又离，离了又结。”

“嘿！结婚不好，人家怎么离了还结？”

我放弃了对奶奶的抵抗，无言以对。她看到我沉默了，自言自语地说：“看到你结婚，我死也甘心了。”

说到死，奶奶似乎也挺怕死的。早些年，家里更穷的时候，总是舍不得花大钱去治病，隔壁村的老医生告诉她，要连续看病三天，她第二天感觉好多了，是绝对不会再去了，“他们就想多赚点钱，”她常常说。

有人去世，在村中心的宗祠办丧事，她也去看那些具有表演性质的活动。最爱看的是哭丧，一般由两个穿衣戴帽又化妆的女子，折腿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唱：“你的孝子某某某，如今在某处当大官，你要保佑升官发大财……”被哭丧人唱到的人往往需要掏钱扔到她们的前面去，不给也行，只要受得住旁人“这家真穷”“这人没本事”的议论即可。给得越多越大越好，哭丧人也会哭得更卖力，唱词也更加好听。

有一回，我问奶奶，看到别人风风光光地办丧事，她希望自己百年以后是不是也想要那样的待遇，“有肯定很好，”不过，她又加了一句：“就是太浪费钱了。”

我一直瞧不上故乡丧事的哭丧环节，那不是明摆着的做戏给人看吗？自己想哭就哭，哭不出来还得花钱请人哭，岂有此理！我悄悄跟父亲说：“到时我们不要这个环节。”（哭丧非必有环节，她们不会给穷人哭丧的。）

好在奶奶从未说过死后要风风光光地走，她只会把零星得来的钱攒起来，时不时拿给我，“你又供房，又要供车，拿去吧！”她总是这一套说辞。

“我不要你的钱，我没钱给你就算了，哪有拿你钱的道理？”

被拒绝多次，她又改了说辞：“那你拿去帮我存着，老放在家里，被偷了怎么办？”

我知道她想给我用，拿去生活也好，留着结婚也罢，总之要拿去。我又想，老拒绝她也不是一回事儿，索性帮她收起来，告诉她：“钱我收好了，但只会花在你和阿公的身上。”她同意了。

她存在我这里的钱已有几万元了，二老身体没有大毛病，钱一直留着。我想，难道真的只能花在他们的葬礼上吗？

我跟学医的妹妹商量，老人能长命百岁固然很好，不行，至少老年少一点病痛，决定花点小钱带他们到医院治治病，调理一下身体。

万事说起来容易，做的时候才发现困难重重。父母认为我多事，哪个老人没有一点病痛？就你那么有能耐，要带两个老人去治病？就不为自己的婚事留点钱？老人那么多子女，凭什么就你自己去承担？

叔叔们也不认可，老人现在好好的，不生病去什么医院？他们坚持认为，只有生了大病，痛得不行才需要进医院，否则连体检也是多余的。病都是检查出来的，不检查，啥病没有。

爷爷年轻时做过一阵子的干部，后来下岗了，有些文化，说去医院治病，他从未拒绝。奶奶则不同，说到坐车，魂魄都要出窍。为此，她很少离开村子，只能听别人口中的外面世界。

我决定给奶奶洗脑，不要相信死后轮回和地下有知，人死了就死了，后人在丧事，在坟前做再多也是表演，你都看不见，享受不到。我把自己的享乐主义灌输给她：“你聪明的话，活着能享受一点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