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是我们村的老光棍，五六十岁，斑秃的头上像戴了顶黑不黑、白不白的花帽子，与趴趴鼻、窝窝嘴遥相呼应的，是那双不笑也会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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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住在一幢三层楼后的两间破瓦房里，没有院子；经过他家门前的行人，只需要用眼睛瞄一下就能记住他家的所有物件：两张绾床子（用粗麻绳鞶的），一张老式抽屉桌，几个小凳子。
早年时候，他的瞎老娘就经常坐在他们家房子的东山墙下，每到吃饭点就“有福――有福――”的叫。有福不答应，有福在田里干活――农闲时就捡破烂去了。
老娘死后，有福就跟着村里人去广州捡破烂，一去就是三年多。
2
忽然一天，村里人像传喜报似的说：“你知道吗？有福回来了――还带回个小媳妇！”
于是，许多人都去看。果然，在他老娘经常坐的地方，人们看到了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她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地面，两只干柴似的手，放在不停抖动着两条大腿上，一头参差不齐、乱蓬蓬的头发乌黑乌黑的。
许多人看到那个女人后直摇头，说：“有福这不是找罪受吗？一个傻女人！”可是，村里有几个光棍开始羡慕起有福了，他们三天两头往有福家里跑。这下有福心里慌了――不几天，他家的院子就建好了，还装了大门，挂上了锁！
有福不去广州了，他在家里种地，捡破烂，并且隔一段时间就回家看看……不到一年，那个傻女人居然给有福生个大胖小子！于是，村里沸腾了！人们议论纷纷，有赞许的，羡慕的：“瞧瞧有福多厉害，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弄个儿子出来――真是老当益壮啊！”也有看透世事的人，一半是同情有福生活困苦潦倒，一半是同情那个各个方面都不优越的孩子，说：“这未必是件好事――哎，谁知道呢？”
村里有几个年轻些的光棍开始坐不住了，也去广州了――有个四十多岁，尖嘴猴腮的家伙还真领回来一个傻女人！
3
有了儿子后，有福那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全白了。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虽然他们一家人不用买衣服鞋子（家里堆了许多别人送的旧衣服）和家具家电，而且政府每年还给几千元的补贴。但是，儿子需要吃奶粉啊。所以，他不能闲着，他得劳动啊。他经常用一块花布把儿子绑在后背上，蹬着三轮，拉着那个傻女人种地，捡破烂。有福在地里干活时，那个傻女人就勾着脑袋蹲在地头儿，两只手不停地挠土，就像鸡挠土找食；如果有福把儿子放到她跟前，她就打，推，弄得孩子哇哇大哭，所以，无论多热多累，有福都是背着儿子干活。他一个人在地里干这干那，从地这头跑到地那头，来来回回，忙忙碌碌，有时还不忘记抬头看看他的傻女人在不在地头儿；背上的儿子，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但是不哭，好像挺理解他父亲似的。有福有点空闲就去捡破烂，当然，他也要背着儿子，拉着那个傻女人。村头路边坑坑洼洼是人们丢弃垃圾的地方，他在那里最常捡到的破烂就是烟箱纸盒子和各种饮料瓶子，一天捡的破烂能换回十元八元钱，偶尔，也会捡到塑料盆、塑料桶，甚至烂锅破铁――一天差不多有二十元的收入吧。
有福日益佝偻的身子，穿着或大或小或胖或瘦的衣服总是脏兮兮、灰溜溜的；他那堆满幸福的脸上，像刀子划过的沟槽里填满了陈年老土。
方圆几里的人们几乎都认识有福，有些人好奇心比较强，见到有福就拦住他，凑过来看他的儿子：红扑扑的小脸儿肉嘟嘟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像两颗明亮的黑珍珠，鼻子虽然不是很高，但是没有趴下来――来人诧异地看看有福，然后开始仔细地观看坐在车厢里一直勾着头，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一团纸的女人，说：“有福，你捡到的这个女人还挺俊哩――你儿子长的像他妈……”这时候，有福的脸上就会浮现出有得意儿的笑容――两道眼缝和嘴巴以及脸上的皱纹猛然间聚拢在了小鼻子的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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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有福的傻女人又给有福生个闺女――媚眼有点儿像有福，但是要比有福好看多了。这时候，有福无论是去田里干活还是去沿路捡破烂，都不再拉着他的傻女人了――他背上背着小的，车厢里放个大的，一出去就是一天，那个傻女人被丢在他娘经常坐的地方，一坐就是一天。她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脸蜡黄蜡黄的，没有一丝血色。
在闺女两岁多点儿，幼儿园的老师表示愿意接收孩子的时候，有福就迫不及待的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公办学校的幼儿园：每人每学期三百块的午餐费，政府每人补助五百元――有福还赚四百块呢。并且，不带着孩子，有福还可以走的更远些，捡到更多的破烂――家里实在是太紧巴了，大人孩子几乎没有见过蔬菜水果，更别说鸡鸭肉蛋了。
孩子到了学校，见到许多孩子穿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再看看自己的穿的衣服，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们不愿意和其他孩子走近，其他孩子也有的会躲着他们――太脏了，不合身的衣服辨认不出本来的颜色，腻歪歪、油乎乎的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有时，在学校门口，有些送孩子的家长怀着无法捉摸的心思，围着孩子问这问那，两个孩子则泪眼汪汪……。有位老师，看到这种情景就开始担心孩子的心理受到影响，她每天等孩子一到学校就给孩子洗脸，洗头，还把自己孩子穿过或找来的，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给孩子换上，这样孩子渐渐地融入了那欢乐的海洋里……
5
又两年过去了，有福也七十多了，他的身子骨还算不错，虽然佝偻的更厉害，但是精气神儿还算好。他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做饭，然后送孩子上学，然后就蹬着三轮车去田里干活或者去捡破烂――干着他为之兢兢业业、奋斗不止一辈子的事业。他那个无姓无名，没有人（包括有福）知道她怎么去了广州，出生在哪里来，又遭遇了什么，不会表达苦乐的可怜的女人，已经卧床几个月了，她两眼深陷，皮肤蜡黄，瘦骨嶙峋――连抖动的力气也没有了！有一天夜里，有福有病了，他拉着两个孩子去本村的诊所去看病――把孩子留在家里不放心吧，医生给有福打了几瓶点滴――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而他的两间破瓦房呢，早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那个傻女人躺在一堆冒着烟，闪着火星的残椽烂瓦中，已经面目全非了。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是烧焦的衣服的吧……有福静静地靠在大门筐上，呆呆地看着一闪一闪的火星，身后是他的两个孩子，大的站在三轮车的车厢里，一动不动；小的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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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多久，在有福房子的那片废墟上，乡政府出钱给有福建了三间新房，里外都是混凝土，苫着大红瓦；一个邻居把一台旧的双缸洗衣机也送给了有福……有福的生活有了新气象。有时候，多嘴的妇女会问两个孩子：“你们想妈妈吗？”他们很快的回答道：“她是个傻子――傻子！”
政府的帮扶救助，邻居无私接济，老师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有福和他的孩子生活一天天地逐渐好起来。只是可怜的有福女人，也许原来并不傻，不知遭遇到了什么变故，让她无法承受的事情才变傻的？也许她的父母正在苦苦地寻找她吧？也许……
鹿邑县任集乡丁桥村的北大路距离村村通有多远？
作者简介：曹莲，鹿邑县张店乡贾庄小学二年级语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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