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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别墅》第十九章:樱林对话

第十九章:樱林对话     

                   

          


  

 

时值五月,银杏别墅的后花园成了樱花世界。这片关东地区面积最大的樱花林,是莲太清先生主政边城时期,从日本引进的名贵树种,其历史已近百年。

一夜春风吹细雨,古老的樱树如同梦中醒来,早早地换上了新妆,睡眼朦胧的样子。先妆扮的,已经花儿怒放了;稍迟的,则结满了芽蕾,将一春的风骚隐于枝头。在这样一个满世皆春的季节,和梦雪立于山坡之阳的百年樱花林,俯瞰银杏别墅和碧波盈盈的百里绿湖。

古老的树干,新艳的樱花,新鲜的女子。心中的春天。



梦雪:画展的成功,我要谢谢你。

福予:也谢谢你,将自己的部分作品捐给艺术中心珍藏。只从你回来,你们姐妹俩已将银杏别墅变成艺术殿堂了。

梦雪:在法国,很多文学艺术作品都是在艺术沙龙里催化出来的。我希望边城有这样的沙龙,让艺术作品在思想的撞击中创生。

福予:边城的文学艺术界,有一批才子。他们有着朴实而真诚的艺术追求,这是些宝贝,会提升这座城市的文化品位。

梦雪:有你这样一位热心于文化艺术事业的人做领导,边城的艺术界终有一天在全国都将有地位。这些日子我们彼此谈了很多,看得出,你是个很真诚很朴实的人。

予:真诚是做人的本分,我拒绝虚伪。老实说,我的朋友并不多,能够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内心充满喜悦。从个人的角度,你回家乡走这一回,我有一种幸运的感觉。

梦雪:幸运?你幸运什么呢?

福予:自从在别墅看到你的自画像,我便期待你早些回归。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人回归家园。你回来了,我们相逢于雪野,福予便知道又让美照耀了。

梦雪:从青春觉醒时起,我也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我满世界地寻找,现在我预感到,我好像找到了,只是,我还不敢最终确认:也许,这个人就是你。

福予:这个人必然是我。每个人都有藏在心底的秘密。老实说,在你面前我谈笑风声,但内心并不自信,多少有些自感卑微。不像在梦雨面前,充一智慧的兄长。

梦雪:你自卑什么呢?梦雪是这样的普通。

福予:你有一种优雅高贵的气质,成熟而丰盈的优美。

梦雪:你看,多少人赞美我,都没有你这样说得诗意而真诚,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福予::实说,只有遇到你之后,我才感到人的语言太贫乏了。如果福予的才华能如莎翁一样,那么我笔下的莲家姐妹,或许会光耀人类罢。

梦雪:其实你的艺术气质很浓,看得出你是位诗人。但我认为本质上的诗人并不追求诗名的,诗只是一种灵魂的醉态。

福予:提到诗,你们姐妹都是一首好诗。“雨”和“雪”,都是水。智者乐水,水是这有形的世界上最善变化的物质了,美好的女人,是世上最纯净的水罢。

梦雪:那就谢谢你了,把梦雪化为诗一样的意向。


 

梦雪优雅一笑。恰巧风儿吹过,梦雪身上特有的花香气又盈满了我的心灵。一瓣樱花拂着她的唇留恋而落。我的目光从梦雪身上移开,远望如烟似雾的樱花林。鸟儿不时从我们头上飞过,近处可辨蜜蜂的起舞。梦雪的眼神迷离着,美而清丽。


 

福予:你的父亲真正是一位诗人,他为你取名“梦雪”,散发着诗的芬芳。

梦雪:可能父母潜意识里有另外一层忧虑。个人是易朽的,美更短暂。你看,这些如雪一般初绽的花蕾,这些新生着的美与希望,只消一场春雨就会花落为泥。

  福予:绽放着的鲜花,多少让人感伤。好在春天去了再来,花谢花儿又开。

  梦雪:人生如果这样就好了。事实上青春不再来,花谢不复开。

福予:我相信,生命在宇宙中轮回;我相信有一条通往永恒的道路,将青春变成心底永远的旋律。

梦雪:你是以宗教感来表达对人生的热爱了。这是麻醉青春方逝的伤痛的。

福予:我并未觉得自己青春已逝,相反,在鲜艳的花儿面前,倒觉着自己成了那个少年。

梦雪:不知怎的,我觉得自己在一天天变老。我多想停下青春的脚步,让岁月因我永留。然而我又清楚,世间事物,时间最无情。它扫荡一切,归结一切,包括宇宙。有时,面对春逝的创痛,我真想哭。

福予:我们若回转心念,便会快活一笑。毕竟我们拥有过青春。青春与美都是人生的奢侈之物,拥有一回足够了。大自然永远青春而美丽,作为大自然的造物,人的青春短暂,恰恰证明着青春与美是永恒的事物。

梦雪:这些天来,我用画笔来留住心中春天的美好,不倦地在群山之间写生,晨辉夕阴,水彩光影。然而我仍不能让灵魂满足。我最感满意的是那幅《绿湖春雪图》,表达了我的宇宙人生苍茫之感。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你。你隔开一段距离,静穆地审视我的绘画,像功力深厚的大师,极有定力地立在那里。

福予:那天我是否打扰你的绘画了?

梦雪:`没有。想起来也真有意思,那天我们像是熟悉的老朋友。我是一个冷傲的女人,尤其是对于异性,很少平视。后来我自己都吃惊,怎么会约你走进雪野,谈些严肃的话题。人生唯所遇,缘至不自知。想想很有些意思的。

福予:你的降临,是我平生见过的最美的画图。一湖春水,百里雪花,千秋佳人。你专注(的神态,像初春一样地清凉;高雅的气质,浑然一幅春雪图,让我觉着整个绿湖诗情画意。

梦雪:一个月前,春雪如花,几个月后,樱花如雪了。

福予:大自然的变化常使我心生敬畏。如果你带画夹来,可以画一幅《樱花春意图》。

梦雪:今天不画什么了,这一段日子老是在画。光是别墅,我就画好几幅了。银杏别墅我从小开始画,却一直画不够。

福予:那是你的家园,自然是画不够啊。

梦雪:有句话我想问你,在那次看手相游戏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有什么深意吗?

福予:我说过什么?这么长时间,我都记不得说了些什么。

梦雪:不,你一定记得。你那天看似玩笑的话,在我听来都别有寓意。我有些信你了。你的点评那样准,性格、个性,还有我隐秘的心理倾向。对我的将来,你说,当面对极度困境的时候,记着要坚强地站立;遇到真爱的时候,不要心存疑虑,轻易放弃。还说,我有一个未来的秘密,也许我知道,也许我不知道。今天我约你散步,就是想问个明白,你这些隐语指的是什么?

福予:没什么,你记着就行。

梦雪:自从父亲突然病逝以后,我常常思考的便是“命运”,那个平时隐藏不可见,却似乎左右着人的一切的命运,究竟是什么魔力?我一直相信人的命运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因为现代社会,人有了一定的自由;我也一直相信命运是人生奋斗的一种历程,它并不是神秘莫测的怪物,喜怒无常的女神。然而父亲去世,让我觉得人生确实有些无常。

福予:我觉着命运确实存在,人都活在自己的命运里。命运有先天与后天之分,先天的命,是我们从父母那里接受的遗传与天赋,是家庭、村落、国度与社会环境;后天的运,便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环境结成的特定关系。

梦雪:你这样说,使我想到了父亲和母亲。他们的一生,前半生是动荡,与这个国度一起受难;后半生是奋起,与中国的改革开放相连。如果不是因为共同的受难,他们也走不到一起,忠贞的爱情也就不能发生;他们的爱情不能发生,那么,也就没有我和梦雨的降生。这就是命运吗?不幸中有了幸运,幸运中又潜存了不幸。

福予:命运究竟是一个人的选择,还是社会的安排;是一种宿命,还是生存的意志?这是古往今来哲人们所争论的事情。对于命运,我没有太多的奢望,也没有更多的抗争。因为我觉着命运对我很公平,所以不必像贝多芬去扼住命运的喉咙,也不像苏格拉底安于最后的命运。我对命运的态度是,随命运起落,享受痛苦与幸福的人生。对于天性给自己带来的命运,我习惯于欣赏与忍受;对于社会造成的命运,我喜欢静处与安享。

梦雪:所以,我看你很平和,这是我特羡慕的。哲人说得对,性格即命运。梦雪的心是矛盾的,这种矛盾性也是我的一种命运吧。

福予:矛盾与冲突,缔造伟大的人格。你的人格是我见的奇秀的一种了。高贵的自由精神充盈你美丽的躯体之内,自尊自爱的仪态成了一种自然的风度。发现你的高贵,便觉着你的生命不会衰老;中西文明的融合,洋溢为你优雅的微笑。因此,我欣赏你的自由命运、艺术气质、浪漫精神,与梦雨的青春、娇陶、灵气相映照。

梦雪:你呀,你让美迷惑了,你没有发现高贵的美背后那长长的暗影。梦雪并非像你说的那样,你看的都是表象,真实的梦雪是深藏的。不过,感谢你这样看我,这说明你非常善良,同时富有诗意。我能有这样的诗心就好了,不在意世间一切的恶,只以一颗善心对待生活。你看,我有丑陋的一面,你没发现;我的心灵是苍老的,叹息命运如苦霜,摧残鲜花凋谢。是的,在对命运的感念中,我好像变老了。对镜梳妆,每每看到时光在眼角唇边的流逝。在埃及胡夫金字塔前,我曾望着被风化了的斑剥的狮身人面像,哭成了泪人。时间能使坚硬的石头渐渐朽去,温柔的生命之躯如何保持青春的容貌?于是,我在阳光之下,精心地绘画金字塔的五千年历史,感怀生命的太阳对文明的照耀。

福予:人怕时间,时间怕金字塔,是人在感受这一切,短暂或永恒,苍古变幻或生命轮回。我相信天地之灵气不曾消逝过,世界始终是青春的世界。至于个人,他老了,朽去,那不过是肉身在大自然中的更新。无论我们经历过什么,都不能放弃对于美和青春的信念。

梦雪:你总是坚信未来,高扬乐观的精神,不被生活的苦难与挫折击倒。然而,人不可能觉知或预测危险降临的,这便是人自己不能把握的命运了。人性的不完善导致太多的悲剧发生,这好像是人的一种宿命。

福予:人性的改善,会有效地减少悲剧的发生。庞贝城的未日,是自然的灾难;两次世界大战,是人类自酿的悲剧。自由、平等、正义、博爱、人权,这些崇高的字眼,人类心灵中的理念,只有当社会进步人性完善时才会充满实际的内容。

梦雪:那么,你怎样评价自己的人性状态呢?

福予:我的人性不完善、不健全。我超越私我并不彻底,我仅能触摸到宇宙大我的开阔,我的道德良知仅能维持自我独处时的宁静。我的善良尚且乏力。

梦雪:我跟你的评判不一样。我觉得你有一颗追求美与智、真与善的心灵,有一种超越狭隘的自我的大气,更有一种与人为善与自然浑同的平凡而和谐的精神。在与你相识之后,我心里常浮现的是你古朴的面容,平和的微笑,智慧而幽默的言行。虽然与你交往也只是几个月,然而你给我的印象深至心灵里了。有时我都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么多优秀的人士,都不能替代一个清瘦精干的身影。

福予:梦雨说过一句话,她说,我的身上有你们先父的影子。我没有亲眼见过他老人家,只知他也是位守候良知的文化人,半辈子做的竟然是体力劳动。如果我哪点性情有些与他相像,那么我们的缘份真是“先天”的了。


 

我朗朗大笑。


 

梦雪:你这样说,我想起来了。第一次在雪野中遇到你,我还真有一种感觉,心底一惊:这个人怎么这样面熟?如果你与父亲有些相像,恐怕还是性格与文化精神上的。

福予:我见过他老人家的肖像,一种文化淘冶的儒雅之气,和霭可亲的样子。难以想像的是,长年的体力劳动竟没有改变他的文化气质。

梦雪:那是他与命运抗争的结果。即使在文化贬值的年代,他也没有放弃读书与思考。所以,他的“反革命”罪名一获平凡,便能很快地适应时代,走上国际学术讲台。可是长期的体力劳动和精神压抑,也削弱了他的健康,使他过早地昏倒在讲台上,以致无救而长眠。父亲走了,几乎改变了我对世界的看法。我的自傲,我的浪漫主义,都随之而逝了。于是选择流浪,流浪成了我的一种哲学构建,心灵中的强音。没有父亲的故乡,也许不称其为故乡。长大了的女儿,从此浪迹他乡。回到故乡遇福予,使我冷艳的精神受到了挑战,真想依偎在一个心灵博大的男人怀里,放声大哭一场。

福予:刚才你说你要找的那个人,你找到了。

梦雪: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遇到真爱就不要放弃”,“一个未来的秘密”,内心有着不小的斗争。我得知道你的本意,否则我会不安的。

福予:你想知道什么呢?那个秘密,你不知道也罢,知道了,或许并无益处,或是不诮,或是陡生烦恼了。

梦雪:.我想知道,你对梦雨的感情,究竟如何。因为这关系到她的幸福。这些日子,好像你一直回避这个话题。

福予:<坦率些说,我非常喜爱和欣赏梦雨。这是一种典型的兄长般的感情,我们曾经有过约定,成熟之约。我等待她的成熟,不知你能否理解。 现在,我在她面前,更珍视纯洁,会变得纯洁,心存春意般的优美。所以她的青春,对我来说是一种美丽的虚无,虚无的美丽。

梦雪: 如果我和梦雨在你的笔下活着,算作你创作出来的人物罢。完全的虚无。

福予:人,实在是生活在虚无里,他没有什么根,从虚无中来,又回到虚无之中去。我常沉思,在这个蒙尘的世上,我怎么有可能遇见完美的女人?作为男人,我如此不完善,上苍又如何叫那完美的女子存于我的视野之内?当你降临的时候,我还在怀疑:这样一位优雅、成熟、完美的女性,是福予的一个空无的幻觉?

 梦雪:优雅、成熟、完美!多好的词汇。然而梦雪配吗?确实,我的肉身是上帝创造的珍品,然而我的灵魂呢?再说啦,即使我是这样的珍品,上帝注定会在他欣赏的一瞬,从世上收回。再完美的女人,也是一双神奇的手雕出的雪人儿,片时便化为一摊泥水。

福予:你们姐妹俩,一个青春、纯洁,一个端庄、优雅。在我的眼中,都很美妙。我甚至认为,美妙的女人最适合于搞艺术,因为她们与艺术有着天然的联系。

 梦雪:然而,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对于女人,至美都是危险的诱惑,它将使人迷失。凡完美都带有易失而虚幻的性质。谁说过,最美的东西不能留在世上,因为世人脆弱的心禁不住至美的魅惑。一个古老的海外故事,说奥德修斯在归乡的航程上经过海妖所居的岛屿。那海妖三姐妹在海上专以曼妙的歌声迷惑旅人。凡听到她们的歌声的无不失魂落魄,要么触礁身亡,要么爬上海岛饿死。这样,你还会追求那虚无的完美,遭遇至美的美妙吗?

福予:我精神上最大的现实便是,叫一颗心灵充满完美的念盼,在自我灵魂的浪漫里超拔于尘俗。我愿聆听海妖的曼妙情歌,那怕上岛饿死,化为一堆白骨。

梦雪:追求智慧的人呐!美本短暂,你是知道的。

福予:正是对美的永恒信念,支撑了人类艺术精神,一程程,诸世纪,生生不息。我就是那个追日的夸父,从远古追到今天,在桃林下体悟短暂即永恒的命题,渴死过,被天雨救过,看世间花开花谢,年年春柳飞絮。

梦雪:你说的,是一幅充满哲思的画面。但愿生活能成全你。

福予:生活能成全我什么?事实是,生活偏偏不能成全!拥抱完美,仅仅是我的一种信仰,一个构建,一场梦境,一个童话罢了。

梦雪:对不起,我回故乡走一回,让你感到深切的忧伤了。也许,我的美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朝霞光影,瞬时的华彩,倏忽消逝于天际。你把梦雪看得过于完美了,我清醒于自己的弱点。你是诗人,诗人以完美为食粮,为美而活;你更当崇尚智慧,智者当发现生活的真实,以真为品格。你知道的,完美本是虚无脆弱的东西,现实的世上并不存在。

福予:我知道,越是完美,越是虚无。世上有完美的女人吗?这是我一再问自己的问题。即使世上没有这样一位女子,我也要创造一个出来,这是为着灵魂的完美而塑造的女人,这个塑造的过程,便是诗人的灵魂超越于尘世、获得完美的过程。

 梦雪:对于完美的塑造是一顿心灵的圣餐,因为现实的盛宴满足不了人的需要。于是,一个完美的事物便被你造成了。然而,你眼里完美的女人只是一介肉体凡胎,丑陋深藏其中的。

 福予:你如此说是作贱自己了。可能我不该问,你为什么~不能在边城度过一种沉静的艺术人生。迷失自己的路与发现自己的路,是同一条路;天边的事物与身边的事物,是同一种事物。人生的舞台并无大小,只要表演的是自己,都一样充实。我是一个以一生来表演自己的人,只表演真实的自己,所以在哪里生活都一样,也从未想过离开边城。

 梦雪:我说过的,我喜欢流浪。也许我生下来,就注定是一个流浪的灵魂。

 福予:谁能告诉我,艺术中心以什么来挽留一位女艺术家远行的脚步?

梦雪:在你面前,我又矛盾了。我也想安居,不再踏上天涯孤旅。

 福予:?边城有很浓的艺术气息,这儿也能发挥你的艺术才华,实现人生价值。

 梦雪:如果我留下来,不知是一场喜剧,还是一场悲剧。我看还是让美与恶同时流浪吧!

 福予:我得承认,你是一个我读不懂的女人。你莫名其妙的想法,可能把自己害了。

 梦雪:我倒觉得你别把梦雨给害了。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梦雨很在乎你的感情。女人是有感情的人类,她们一旦爱上,便会产生献身的激情。我担心的,是她的爱无处附丽。

福予:虽然,我精心维护一种友好与和平,然而并不拒绝爱情。问题是,我得忠实于自己的心灵,守望心中之爱。

 梦雪:你想过没有,一种亲密的交往总会有结果的。与梦雨交往,你以思想代替了肉体,以灵魂消解了情欲。你知道吗,她一直在等待,等候有一朝你的灵魂返回大地。然而你拒绝着她的青春。让青春成空,最是痛彻骨髓。

 福予:我何时能敝开爱的心扉,去拥抱盼念几世的优美!我的心,被一个成熟的女子占据。在心灵最深处,我拥抱完美的造物,就是受到上帝的惩罚,也在所不惜。多少次,我问天,问地,问自己,能否袒露心灵的秘密?我希望有一位成熟的女性做我的伙伴,我们共守这苍茫的人世。这位女性要如你一样地成熟。

梦雪:我?我成熟什么呀!我清醒于自己骨子里的那份幼稚。我读的书并不多,只不过对艺术有一种天生的理解。而且,我这个人挺脆弱的,尽管表面上我很自傲。这事我对谁也没有说过:我不时有一种对于死亡的恐惧,吓得半夜惊醒,披衣起坐,遥望星河以叹息。



梦雪轻拂了一下被春风吹散的秀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饱满的红唇如同樱的花蕾。在樱花的光影之下,她的美丽映照着我的魂灵,一种沉静而飘逸的欣快之感充盈全身。任温暖而优美的心境舒展着,看梦雪的眼波与唇靥,我转移了无法继续的话题。 


 

  福予:生命本脆弱。我常以柔韧抵御脆弱,以顽强克制卑微,在这个过程中体验生命的丰盛与庄严。当生命脆弱之时,我心灵特别向往大自然。在大自然中,我感觉我原不属于我这个人,我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肉体,被养育成的精神。我的自主性完全取决于大自然的合目的性,人原是大自然的一个成长着的目的。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不是我所创造,我是自然女神的完全的造物,生属于自然,死归于自然。

  梦雪:面对永恒的大自然,我不知怎样表达对她的造物的敬意。我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一件由她玩赏而又被她抛弃的杰作。在万物之中,我即使是美中之美,善中之善,但我仍感卑微。星空之下,我显得如此渺小;宇宙之内,我几近虚无。梦雪不过是一场由生命的大气所凝的春雪,一遇暖阳,便化为泥水。

福予:雪泥景象,一种悲剧中的美。原野之内,人形兽迹均是生命的风骚罢。在人类社会中,在大自然里,我心怀永生的念盼,但母亲的召唤会让我重返她的襟怀。这样的一场梦境,叫我在有生之涯满怀着对上苍的感恩!同时,我又为自我的生命注入了欣欣的喜悦。是的,在大自然面前,我又感到一种生的喜悦,那是永恒的短暂或短暂的永恒的喜悦。

梦雪:大自然让我画不够她的色彩,绘不完她的蕴意。她庄严而朴素,单纯而深邃,令我永生感动与敬畏。

福予:自然与生命原本一体。相通的感觉,使人与人相怜相惜。我最赞赏你高贵的形体之中,并无一丝自傲;优美的灵魂之内,充盈着对大自然的敬畏。

 梦雪:敬畏自然是人高贵的感情,可惜这种感情让工业革命的历史给斩断了。人以为有了机器,就可以凌驾于大自然之上。想想小时候,我们接受“人定胜天”思想的教育,以为人真的可以超越自然之上,这是多么幼稚可笑。人是大自然的孩子,怎能凌驾于自然之上?!

 福予:人类,是整个生命链条中的一环,是大自然最晚出生的孩子。这颗绿色的星球上,活泼丰富的生命世界原是执着单一的阳光在无穷时空中的游戏。我们都是凝固的阳光。人的肉体来自于原始的光合作用,人的灵魂同样来自光的信息。我相信,人的觉醒原是阳光在解读由它创造的物质世界,及这个物质世界在宇宙中的座标与原理。

梦雪:生命是阳光的游戏,光在解读由它创造的世界!我们的灵与肉,原是一团阳光吗?

 福予:这样的一种创生的光,用了几十亿年的时间在地球上唤醒了无机世界,将毫无联系的碳氢氧铁钙组合起来,构成最初的生命,并在生命的永恒工程上,酝酿出一个女人的美妙思绪。沿着你的思路,我更认为人应当亲近自然,回赠自然。既然阳光以其不朽的努力转化成生命,那么,人当回报以文化的阳光,也就是说,人得将生命转化成文化之光,并借此以效仿光的永恒性,达到永恒。

梦雪:这是你的信念了。我从小就接受母亲的亲近自然的教育,在她受难的年月里,她以大自然的精神来抵制社会动荡给她造成的痛苦。她说过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她说人只有亲近自然,才能感受到万物的平等,生命的尊贵。

 福予:人面对三重“自然”,一是大自然,二是社会自然,三是人体自然。大自然,是不受人类的意志左右的自然;社会自然,是不受个别人意志左右的社会发展的自然;人体自然,是不受人的思想意识控制的生物自然。违背了这三重自然,大自然要遭破坏,社会要动乱倒退,人呢,则会生理紊乱、生病。你母亲是伟大的,她知道亲近自然,以大自然的精神教育自己的女儿。z在人心的深处,在社会的底层,在历史的湖底,一定存在一种不灭的原动力,它柔韧顽强,支撑着文明一点一点地扩大着自己的领地。大自然的发展一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这便是文明的结局。而全部文明,它的内核,便是善与爱,尽管很长时间野蛮也能成为人类进步的动力。c我还认为,文明是大自然的结局,必得是合乎自然的结局。文明的心脏跳动的一定是大自然的脉膊,文明的人吐纳的一定是自然的呼吸。既然生命世界是阳光的造物,那么,阳光的游戏必合乎大自然的法则,包括人类的文明。



我说到这儿,见梦雪竟笑了一下。

“我说错了什么?”问。

“没有。我笑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呀?”

 “我什么都说了。”我说。

 “我好像什么也没说。”她道。

 “问题是似乎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生了吗?”

 “还是这个樱花世界,我看到你看到了,我知道你知道的。”

梦雪拾起洁白的花瓣,表情有一丝的忧郁。 花树下,流云的天底,梦雪眼里含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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