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归梦
1994年11月9日
许久许久没有目视太阳，尽管他依然在我的头顶照耀。似乎太阳已沉默得太久、太久，尽管他每日仍洒下漫天辉光。似乎时光已经倒流，光轮回转，将我送至人类初祖的伊甸，去目睹上帝创世纪的史痕与交响。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上帝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上帝就造出了空气－－
上帝说：“天下的水要汇在一起，使旱地露出来。”－－
上帝用地上的尘土造作人，将生气吹在他的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
上帝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
伊甸园仍为旧日模样，到处生长着美丽繁茂的生命树和智慧树，结满了智慧的果子。我独行其中，逐一品尝。果中仿佛充盈着圣灵，甘美清芳。
去寻亚当与夏娃的踪迹，不见形影。心中慨叹上帝何以因他们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而将人类始祖逐出伊甸园？而今我尝此果，也甘愿受罚于上苍。
碧绿的菩提树，浓荫蔽日。我于树下歇晌。
远处金河闪光，头顶雏凤鸣唱。金鹿亲吻手足，玉兔依偎身旁。
这时，太阳从吐碧滴绿的枝桠间射来道道金光，直透我的慧穴，映耀出一种如痴似幻的七彩梦境。梦中走出一个少年，手执牧羊鞭，驱赶着云朵般的羊群。羊群之后，飘然而至一个少女，头戴花冠，扑蝶游玩。
我正身坐起，对太阳说－－
清平：朋友，刚才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
太阳：（笑道）你说呢？
清平：我弄不清楚，仿佛我在你的梦中，而你又在我的梦中。
太阳：朋友，是我在做梦啊。在停止下你对话的遥远年代里，我一直沉入梦乡。
清平：你也会做梦吗？
太阳：不仅我做梦，连银河也在做梦呢！
清平：那梦一定很美，然而却不真实吧。
太阳：我确实在做一场美梦。
清平：能告诉我吗？
太阳：这是一个秘密。我本想告诉你，因你是我的心灵朋友。但你已不信其真，我向谁人述说？我只能三缄其口，独守秘密了。
清平：其实，你知道，只能你相信我－－你说的一切，没有半点虚言。对你，我不能有丝毫怀疑。这绝不是盲听盲信，而是我心灵的直觉、心灵感知啊！
说到这里，我泪流满面，跪坐于地。太阳以慈祥的圣光将我扶起。
太阳：朋友，你也知道，我的语言只有你能够翻译，我的心灵振颤，只有你能够探悉；我的情怀，只有你能够感知。我只能通过你，向人类辐射我的真理与灵光，这些你也都是知道的啊！
太阳说到这里，从宇宙中站起，挥袖舞臂，荡云吐气。我迎向太阳，神情庄严地说：
清平：你我之间不应有什么秘密。我多想……多想知道你那心灵秘密。
太阳：这秘密……其实，你也知道－－我－－爱－－大－－地。
清平：你一直－－一直深爱着载育生命的星球？
太阳：是。
清平：这是怎样一种爱啊！
太阳：我苦于自己有神无体，只能用辉光幅照她的一切，千年万年，亿万斯年，而不能……不能……唉！不能……
清平：不能像人类那样……
太阳：因此，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有血肉有气息的男人，去追逐地球。而她已变成了整个宇宙间最美丽的少女。
清平：这就是你的大梦。
太阳：我的万古一梦。我成了亚当，地球成了夏娃，银河系成了伊甸园，整个宇宙啊，都成了我与她的乐园。
清平：好美好美的梦啊。
太阳：我由无形化为有形，由无限化为有限。只求，只求那怕只有那么一个间隙，来感受你们人类的情爱！
清平：多么悲壮啊，为了一瞬，放弃永恒！
太阳：于是在梦中，我变成了一个牧羊少年，地球则变成一个牧羊女。我们赶着羊群，从这个星系，旅行到那个星系，从宇宙的这一极，游玩到另一极。欣赏宇宙中最秀美的风光，饱尝天体中最甜的果实。
清平：好一幅圣洁的画面啊。
太阳：我们游历着天国中的每一个国度。牧羊是我们唯一的职业，游戏是我们纯粹的乐趣。
清平：好一幅清纯的图景啊。
太阳：我们以宇宙启户为晨，以宇宙掩门为暮，早晚相随，永无相厌。我恒古不变的情肠，她恒古不变的容颜。无限变幻者，是头上的星空和心灵的光焰。
清平：这是怎样一种爱啊。
太阳：我们把世界一切的无，化为生活一切的有。她用我的纯一的光，演奏出生命的无限变幻觉的音乐；我用她纯一的美，描绘出生命无限丰富的画图。
清平：多美的万古情梦啊。
太阳：然而，一梦醒来，孤对现实时空，我只能独寄空茫。
清平：于是你只能化为纯粹的灵魂燃烧，以灵魂之光洒下漫天秋波，去吻触，去拥抱自己的真爱，尽管那爱之偶像于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虚空。
太阳：正是无限虚空的美可以感召生灵，她让我读懂灵魂的秘密，化生命的悲哀为高亢的乐章。
清平：你超越于悲剧之上，好伟岸啊。
太阳：我也只能这样选择生命持道路，以肉身的至虚去换灵性的丰盈。地球于我，仅仅成为一种意向，一个神话的古韵，一首情诗的邈味，一场宗教般的来世期盼……当我燃烧而尽的时候，我相信：我将与地球融为一体，相拥到宇宙之终极。
清平：那时，你已化为宇宙中的一不骨灰。
太阳：是的。这将是宇宙中最纯洁的骨灰，它将囊含着生命的全部元素，参与新天体的形成。那时，那时，我或许真的能够转世为一个牧羊少年，化梦境为生命的现实……
清平：噢，我的太阳，我的太阳，你的心，你的一颗伟岸而纯情的心啊！
太阳：我的道路，其实就是灵魂优美的道路，我所求的不过是我的灵魂能够配得上我的地球的美丽。
清平：情为何物，情为何物？原来情只是一场大梦吗？
太阳：是啊，这是亘古无极之大梦。
清平：啼血杜鹃夜夜鸣，天上人间万古同。一梦远别真知已，何处觅得好人生！你美丽的忧伤如此令我怅然。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超功利的至美，她让我知道了人生怎样才能不堕落，你说过：有梦的人生不堕落！
太阳：在燃烧中升华，这就是太阳。好了，我的情梦你已知晓。我的秘密也已写在碧天之上。可是，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让你知道。
清平：什么事，这么严肃？
太阳：我一直……一直想……
清平：我的上帝！你今天竟也吞吞吐吐，太阳也有不自然的时候？
太阳：我一直在跟你谈，不是吗？我心中的一切－－我的梦，我的使命，我还想让你解读我与地球的情话。
清平：难道你与地球一直在诉说一场情话？
太阳：是啊，我们这场心灵对话只有开始，没有终期。
清平：我多么想现在就能解读啊。
太阳：那么好吧，请你盘坐在宁静而净洁的碧野，双目微垂，静听自己心灵中响起的声音，便是我与地球的万古情话。
我按太阳的谕示，静听自己心灵中响起太阳那热烈而苍茫的声音－－
太阳：这是一个神话，由我－－和你－－共同创造的神话。你我一路艰辛，一路风尘，为人类开辟精神伊甸园，使人类灵魂有可归依的家乡。我们的对话，是天地初创时的对话，一直到宇宙之神关闭了进化之门，仍未诉说完成……
地球：（温婉的回声－－）你可曾知道，我的心境是如何的苍凉。自你从漫漫星空传来情话，我的心仿佛被你镀上了一屋圣光。我的宇宙顿时温润起来，青春与美将我伴随。
太阳：在宇宙所有关系中，最普通、最简洁的关系是引力。引力产生和谐。一切天体在引力的作用下形成和谐有序的布局。在这个繁星满天的空间里，我与你相互吸引，生生缠绕，无疑是引力世界中最纯洁、最美丽的典范。你我两个天体造就的成为星系中最动人的神话。只要人类存在一天，这个神话就会被觉醒了的星球传诵下去。而星球一旦觉醒，就不会毁灭。因此，我祈祷并预言：人类永生！
地球：我本一无所有，赤条条来到这个星空瑰丽的世界。自从得到你的辉光，我便惊奇地发现了自己，获得了创有于无的巨大能量。所有的山脉，所有的田原，所有的湖泊，所有的海洋，都在一种魔力下获得了灵性。生命的乐章被你奏响。天地初创时的文字写就了天地闭合时的老文章。
太阳：我也因你而永生。我爱怜你的每一方绿荫，每一丛鲜花，每一道河川，每一座山峦，每一湾海洋，每一朵白云。虽说我博爱众类，但我最钟情的还是你！倘若没有你的存在，我如何挥发这一腔柔情？虽然还有其它行星绕我旋转，但是没有生命回应的缠绕，怎能拨动我圣洁的心灵？我知道，我纯朴的光束，只有在你那里才能奏响生命的和弦。我的柔情会激起你更博大的柔情。你为我变幻出春、夏、秋、冬，你因我而繁花似锦，你的一颦一笑、一悲一喜全是因我而发的啊！你为我展开的生命界的一切，怎能不令我由衷敬畏、热爱和感激！
其实，我本也一无所有。自从你将我的辉光化为鲜活的生命，我便拥有了一切。你的一切都在我的光耀下焕发了青春，因了我的照耀，你也拥有了一切。你因我而美丽，我因你而智慧。在这个宇宙中，我的智慧之光照耀着你的美丽容颜，构成了多么神奇的世界啊。你虽不是我的整个世界，但我却因你而存在。假如你不再接受我赤诚的光芒，那么我的燃烧还有什么意义哟！
地球：你可知道，在宇宙中我是怎样一个幸福的星球。而这幸福纯是你恩赐的啊。对此，我又是如何地神思飞扬，百结情肠！
太阳：我深知自己的轴心和运行轨迹不会因你我的天体引力而倾斜，因此我也希望你不必疑惧。我的光，我的引力不会使你毁灭，而只能使你生生不息。穿越茫茫时空，我向你走来，带着神秘的微笑和傲岸的风采。从此，你的生活便充满了阳光。无论你的生命如何旋转，我都将坚定地照耀着你，使你永远洋溢着生命的温流。
你将永生聆听我亘古的召唤。
你将因我而长存青春的容颜。
你想逛银河的美景吗？请跟我旋转！
地球：我始终以柔情缠绕着你的脖颈。你知道吗？我与你的四个女儿－－春春、秋秋、冬冬、夏夏都已长大。春女像我，美丽多情，温柔善良；夏女像你，灵艳聪慧，火辣大方；秋女像月华，冰清玉洁，清气盈漾；冬女像星空，永葆童贞，才气蕴香。遵照你的嘱托，我养育着迷四个姑娘。她们永生围绕在我的身旁。别提她们有多美丽，星翁们众口交赞她们胜过大地母亲美娇娘。而我却说她们神似父皇。我日日照抚她们的成长，心中无限欣慰。因为从她们各异的脸上，我都看到了你－－我的情阳。
太阳：你的话语令我欣喜，我会一如既往向你展开一个无限瑰丽无比崇高的光的世界，使你从每一束光谱上读到宇宙精神。我赤裸裸的灵魂无所遮饰，也无从掩藏，只能投入太空茫茫。惟你知道我灵魂的赤裸，并化为生命的喧响。对此，我是如何地感激！
地球：我守着与你的八分钟光距，守着你我的心约旋转着那个永远的神话，宇宙不陷，地心不移。
太阳：你可知道，对你，我满怀悲怜。因你如此美丽，又如此脆弱。我会以全部心灵之光拥抱你，呵护你，使你不息地进化下去。请你接受我灵魂之光的亲吻吧，不必戒惧，不必忧疑，我的吻触不会引你毁灭，而只能使你生生不息，丰满美丽啊！
地球：这我知道。你看，每天，我都从你的智慧之光耀中吸取力量；每天清晨，我都为你变幻新妆。我知道我在这个宇宙中最美丽，但我并不因之而自傲，孤芳自赏。因为，我的美丽是你的圣光恩赐的啊。没有你的光耀，怎能有我的生命与美丽。我生生不息、脉脉不移的地心跟随着你，游苍穹，逛银河，归向宇宙的深处，度向那进化的彼岸与天堂。
太阳：我会的。自从天地初创，有了我这个太阳系，我的灵魂这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你。这是先天的定数啊，你我怎能分离？
地球：你知道吗？昨日我为你生下一双儿女。她们像我又像你。我将这神奇的孩子名之为太阳青和太阳莲，你同意吗？
太阳：我祝福你！
地球：为了孕育这双儿女，我用了地球上所有的水，所有的矿脉。这两个孩子像你又像我聪慧似你，美丽如我。我知道这男孩是一个圣婴，他得到了你的灵光的照耀，得到了我血脉的哺育，双目晶莹，光照四海，有如他的父皇。这女孩则酷似我的形貌－－突的胸乳似我的山峦，丰满的美臀似我的高原；一颦一笑都有我的神韵，项背腰肢有我的曲线。他们生长于你我天地之间，创造着属于自己的美好明天。他们名叫人类男女，你听说过吗？
太阳：我祝福人类！请你照顾好人类吧，那可是你我几十亿年共同培育的精神孩童。人类在你我的眼中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千万别娇惯他们，放纵他们，容忍他们作毁灭性的游戏。淘气的人类，贪玩的人类，自负的人类，好奇的人类，有创造力和毁灭欲望的人类啊，你要阻止他们为小小的利益而发动一场灾难性的核战争。千万不能让他们毁了我们建设了千年万年的家园，一旦毁了你这宽厚善良温柔美丽的大地母亲，我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啊！
……
最后，我听到了心灵深处地球之母承诺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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