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昨)
福予:你就是十年前给努克国王献花的那个女孩,莲梦雨?
梦雨:对呀。你怎么来这儿躺着呀?
福予:我经常到莲山来放松心神。听说你在中央音乐学院读研究生,毕业啦?
梦雨:我去年就毕业了,在市艺术中心工作,就住在山下的银杏别墅。一早起来,我见天气特别好,就到这儿走走。
福予:刚才我躺着的样子吓着你了吧?
梦雨:猛然见太阳石上有一个男人,我挺害怕的,可还有些好奇。等你起身,我认出你来,是你。今年初春,我读完了《与太阳对话》,就想约你请教几个问题。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
福予:当年你献花时还是清纯的小女孩,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梦雨:可你还是当年那个样子,还是那么清癯,又儒雅又精神。
福予:老实说,你变得更美妙了,学识与艺术修养,让你显现出走向成熟的美妙。我是老了。这机关工作太消磨人的青春。进机关那年我才二十七岁,一转眼快近不惑之年了。记得我到机关工作的第一件政治任务,就是寻找能代表边城美好形象的少女,为访朝路经边城的努克国王献花。我这人做事认真,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找,才在郊区找到你。那时,你还是初中生,而现在都读完硕士成了年轻音乐家了。
梦雨:什么音乐家,一个作曲匠而已。我想,你是个特别认真和执着的人。从你《与太阳对话》中,也能发现这一点。现在,您还那样认真呀?
福予:怎么说呢,我不像以前了,该认真的事,我得认真;无需认真的事,我也学会了应付。你说我是不是变得挺世故挺可恶啊?
梦雨:没有,我觉得你很真实。从你的书中,我感觉到了你内心的痛苦和矛盾。你要超越着什么,在劝导自己什么。不过,你还是将一个又一个人生的命题,绕回了问题的初始,完成一次情绪的宣泄与思想的游历。
福予:没想到,那么一本小册子,你读了。
梦雨:读完《对话》,我产生了要见你的冲动。我想象你的样子,是否仍带点书生气,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的书生气;我想象你变得很深沉,像罗丹刻刀下的“思想者”;我还想象你一副当官的样子,四平八稳,不露声色。今天第一眼见你,我感觉你变化不多,还是一副书生的儒雅样子,但多了几分老成持重,风趣幽默。
福予:我才是变得又老又丑,不忍让你触目罗——
梦雨:你就爱开玩笑。老有老的风度,丑有丑的味道,别自卑呀。
福予:这不,你承认我又老又丑了不是?
梦雨:你就想逗我开心。你还是那样,像个温良敦厚的兄长。
一阵暖风吹过,掀起梦雨的长发,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远眺山下。绿湖百里芦苇,腾着绿茵茵的波浪,直通千里大江。
福予:为什么不留在北京,却回到边城?
梦雨:本来是要留校的,事情都定了。后来,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回来。好像我心里有一种声音,叫我回来。也许这是一种乡恋的情结吧,踏上家乡的土地,心中才能流淌童年的歌谣。我也不说不清楚,反正我要回家。我要寻找什么,寻找什么?我的思想不是很清晰。我是在寻一个梦、一个人、一个一生的意境?还是永远青春的心情?是寻找失去的伊甸,我曾拥有的乐园?还是我的艺术、宗教、哲学或纯情?什么都是,什么也都不是。我想,边城恐怕是地球上污染最轻的城市之一,是我心里最美的山水画卷。莲山老林,万株银杏,一江碧水,两国风情。我喜欢这座城市。我的心灵融入了这座城市太多的灵性,所以,我得回来。不然,我心底响不起那优美的旋律,也无物激发我艺术的灵感,滋润我的青春和生命。
福予:回来,回家,这是一个哲学的命题。现代人没有家园感。你是否意识到,要建一个心灵的家园?你觉得这里才是你的家园,既是生活上的,又是哲学甚或宗教意义上的家园?
梦雨:我说不准。我只能感觉。要说家园,这儿确是我的家。可是精神上的家园,我还需要寻找。也许,我是回来寻找精神家园的。
福予:你年纪轻轻,倒在经历一种心路历程。
梦雨:我的经历很平淡,也很普通。可能是《与太阳对话》这本书,触动了我的哪根神经。读你的书,我很感动,总有一曲清音,缭绕我的心灵。从“人类自救”,到“太阳归梦”,空灵的境界,叫我抚琴低吟,扣弦叹息,泪洒古筝。我能大段大段背诵其中优美的句子,我背你听:“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有血肉有气息的男人,去追逐地球。而她已变成了整个宇宙间最美丽的少女。我成了亚当,地球成了夏娃,银河系成了伊甸园,整个宇宙啊,都成了我与她的乐园。我由火光化为有形,由无限化为有限。只求,只求那怕只有那么一个间隙,来感受你们人类的情爱!于是在梦中,我变成了一个牧羊少年,地球则变成一个牧羊女。我们赶着羊群,从这个星系旅行到那个星系,从宇宙的这一极游玩到另一极,欣赏宇宙中最秀美的风光,饱尝天体中最甜蜜的果实。我们游历着天国中的每一个国度,牧羊是我们唯一的职业,游戏是我们纯粹的乐趣。我们以宇宙启户为晨,以宇宙掩门为暮,早晚相随,永无相厌。我恒古不变的情肠,她恒古不变的容颜。无限变幻者,是头上的星空和心灵的光焰。我们把世界一切的无,化为生活一切的有。她用我的纯一的光,演奏出生命的无限变幻的音乐;我用她纯一的美,描绘出生命无限丰富的画图……”
福予:我的文字能有你这样一位知音,也不枉我燃烧的青春文笔,封存着的岁月激情喽。
梦雨:我是搞音乐的。你的文字像音乐,有某种我朦胧触摸过的意境。我甚至想为三十六篇对话谱上曲子。把你的文字变成典雅诗意的交响乐,也许,这就是我将来要做的事情。我想通过音乐,叫更多的人知道一部《与太阳对话》,知道世上珍存着不甘堕落的灵魂,在挣扎中去寻生命的意义,在人性的矛盾冲突中体验人生。
福予:人性易变。我一直以为自己超越了人性,会永远拥抱神性,然而我还是回归于人性。超越的岁月,我心真的仿佛充满了神灵,而今朝,福音还是那个世俗的福音。昔日的一段灵魂真实,籍着文字不知会存几何年华,你来解读着,使我欣慰和感动。
梦雨:我想,你是善良的,常以善良怀柔自我的心灵;你追求智慧,用智慧来摆脱危机和平庸;你是富有人性的,以人性的宽厚和深度,来解读慧美人生。我想,一部《对话》,其实是你与自己私语。你呀,实在是苦了自己。
福予:福音的灵魂本质是按先天律令在人类自然中演化,苦也罢,痛也罢,都已过去。没有想到,由一位曼妙的女子来理解他的精神本质。
梦雨:在这之前,我思考了好久,想应不应该来打扰你,打扰已经抚平了精神创伤的你。梦雨怕再度把你变成废墟。
说到这儿,梦雨竟自顾自地笑了。她觉得刚才的话严肃得不太合适,便以笑声来缓和气氛。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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