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弟的老厂情怀
闫娜
子弟的老厂情怀,知彼,16分钟
最近在抖音上刷到一个题为“我是厂矿子弟”——我没有故乡的视频。 里面所有厂矿的生活好像全国复制的一样：宿舍区、职工医院、幼儿园、子弟学校生活区的配置、场景让我产生了深刻共情。瞬间将我拉回“介休纺织厂”八九十年代的日子。
我是一个“厂二代”，1958年介纺建厂时，和当时所有大厂建设一样，从上海、太原、榆次等有轻工业基础的厂最顶级的技术人才和从各地招工而来的建设者来到介休，从一砖一瓦到厂房初具规模，从白花花的棉花到成坯布的生产工艺日渐成熟并开始产生效益。职工们安定下来在这片土地上工作生活结婚生子。此时最有代表性的“纱厂话”也就在以太原榆次话为基础的厂二代身上形成，成为日常生活社交的主要语言。
介休纺织厂原址占据着介休较中心的位置，宿舍区和生产区只隔着一条马路，以前的生产区的厂门写着：毛泽东思想万岁，人们穿着齐整的厂服骑着自行车出入于厂门，那时心中藏着希望，脚下充满力量！那是国有企业职工的骄傲和深深的使命感、责任感。
穿过一条马路就进入了生活区，生活区里有职工医院、幼儿园、子弟学校、小卖铺、牛奶厂、冰糕厂、粮店、大礼堂，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从职工医院出生，喝着厂里奶牛自产的牛奶长大，在子弟幼儿园、子弟学校上学考上中专高中的同学去其他城市求学，或可以考技校毕业后进厂工作、日常生活到最后死亡再推到职工医院的太平间，在这一片小天地里好像就能装下人的整个一生。
那时生活区分南北两片儿，地势呈南高北低、西高东低。从厂门对面直下就是南区，甲、乙、丙班楼，男工楼、女工楼、单身楼。在平旷的土地上列成对阵，整整齐齐彰显当时国企职工的待遇，在甲班楼前配置的茶楼房，车棚都有专职管理员，幼儿园五工段紧紧毗邻，那时厂里供暖，暖气烧的根本不能用手去碰。茶楼房的热水流的又冲又急，这是冬日里最美的慰藉。幼儿园的墙上画着孔融让梨，阿凡提和铁臂阿童木的儿童画……
那个时候厂里人才丰富，我现在都记得岳高云老师挥笔画画的潇洒，多年后我也到了厂工会工作，在一次活动中和岳老师相遇，他笑着说：我以前就在工会，我离厂早，你不认得我。当时我笑而不语，因为他不知道我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在他身后看他画画。当然了，我们厂还有很多享誉介休、晋中、山西里乃至国家优秀的书画大师，比如李天增老师、范有根老师、梁亚俊老师、李晋康老师等等，他们在绘画和书法上都有着很深的造诣。
从五工段向下一个大大的下坡经过职工食堂、建安队，一条路走下来，再过个马路，就进入排房了，1－9栋是老排房，礼堂对面有一栋二层红砖楼是职工阅览室和总务科。红砖楼对面就是我们的大礼堂，工会活动室，职工澡堂，去职工澡堂还需下几节台阶，澡堂里配置的理发室可理发修面。当时我只记得韩忠孝师傅一直穿一身白色工作服，认认真真理发，他不苟言笑却人缘很好。
当时，厂里思想活络的人弄了个铁皮房子，就在台阶左右开了小卖部。因为那里的商品又全又便宜，还比厂里小卖部的服务员态度好，所以他们的买卖非常好。海鸥洗发膏是那时比较潮的洗发用品。
大礼堂是全厂最火爆的地方，从文艺节目到消夏晚会再到元宵灯谜都是人们津津乐道并向往的地方，那舞台见证了几代人的芳华，演绎了几代人的故事。那里也记录了我从儿童到成人的一点一滴成长。从一年级六一儿童节跳“皮筋舞”开始，我便深深爱上这个舞台，长大后，从舞蹈演员到歌唱演员再到主持人，那里记录了我最美好的年华，最幸福开心的时刻！当时介纺的文艺水准在省里名列前茅，有我尊敬的梁家祥老师、张春枝老师，还有我亦师亦友的高翼老师都是晋中、介休的名人，96年高翼代表介休市选送山西省电视台五彩缤纷——节目舞蹈“黄河人”获得优秀演员奖。98年我获得了全省纺织系统职工歌手大赛美声组一等奖。现在我还记得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爸妈姐姐们都为我骄傲了好几天。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礼堂旁有一排栽洋槐树的呈缓下坡的坡道。那里是宿舍区里少有的“人不密集”的地方，一到五月槐花都开了，沁人心脾的芬芳让人愉悦，大一些的哥哥总会爬到树上摘满满的一树包槐花回去吃谷磊，冬日，这里便是孩子们的乐园，一下雪，孩子们便在这缓坡上溜冰，一个接着一个，要么保持潇洒姿态，要么一串串摔倒。
那时我好羡慕他们，但坡度太长，我不敢玩，便央求爸爸给我做了一个滑板马架子，天黑了，玩的人少了，我坐在滑板马架子上，爸爸就拉着我来到这里，我独自爬上滑下，不厌其烦乐在其中。爸爸在那里笑着静静的看着我等着我……雪花落在爸爸的头发上衣服上落了一层，但他仍由着我玩尽兴。这条路记录了童年的快乐，父亲的爱和槐花的味道。今天这里开了饼子店，也是我最爱光临的地方，只因喜欢走这条路，只因这条路上有太多美好的回忆。
我们在厂区长大的孩子，有一群同龄的厂子弟，住在一个宿舍区，前排、后排都有同班同学，最可怕的是前两排住我们的班主任，另一栋的同排住着我们的数学老师，那时虽然没有微信，但传播速度却快的惊人。每天我们听着大喇叭里的《歌唱祖国》放学，但假如“每周一歌”都播完，孩儿仍没有回来，大概就是被老师留下了，家长们很快就会从同学那里知道留校的原因。所以我们是没有秘密的。
最记得一个周末，我们同龄的几个小孩儿跑来告我，我妈正和我们班主任王增香老师聊天儿，当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我们快速埋伏在排房口的煤泥池子旁边，选择了一个最佳位置观察她们聊天动态，我心里非常忐忑，想尽快把我妈支走，她们个个摩拳擦掌苦思冥想，想替我排忧解难！于是我让一个和我同龄的但不是一个班的同学跑去告诉我妈说有同学家长来访(我妈妈也是老师)，才得以调虎离山。经过那一次，我们的友谊更深厚了。
宿舍区的水管子是八卦的源头，因为有两栋四排的人同用一个水龙头，所以那是人气最旺的地方，人们在等着用水的时候就开始聊生活，聊八卦，聊子女，那里也是纠纷发生最多的地方，总有爱霸占水龙头反复涮洗衣服的“干净人”。暑假，那里是我们小孩聚集最多的地方，有一年特别时新玩气门芯、止血带，用毛巾裹好气门芯（止血带）与水龙头紧密贴合，强大的水压就会把细细的止血带撑成一个粗粗的圆柱状的水柱，捏个小口，水就会喷射出去，简直比现在的水枪还要好玩。几个小男孩会并排一起一齐放水，形成一道水墙，拦住过路的小孩，我家前排的二根哥哥指着我说：“这是我们胡老师家女，准过！”我便随着水墙的缩短顺利通过。此时此刻，我感到拥有一个当老师的妈妈真是又幸运又自豪。
小时候，我们有着厂矿子弟绝对的优越感，上学、看病不用花钱，吃有粮票，爸妈有准时的工资，全勤奖季度奖半年奖年终奖一应俱全，还有各种福利，有厂里发的各种口味的饮料粉，酒心巧克力，各种馅的蛋糕皮月饼，冰糕号，一到过年，会发带鱼，家家户户洗带鱼炸带鱼，以至于现在的我一闻到带鱼香就觉得年要到了，全厂人都过着极其稳定、单纯的生活。每个除夕夜，全厂人家家户户放鞭炮，那个硝烟的味道到第二天的中午也散不干净……闭路电视入户，《射雕英雄传》、《上海滩》《几度夕阳红》等流行的港剧在我们学生群里风靡热传……这好似一种味道、执念、情愫深深的扎根在我的心中，成了多年后久久不能忘却的情怀。
2007年纺织厂破产，开始买断工龄、下岗，这个时候人们就有外出打工的、开出租车的，见了也只是寒暄几句，因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大家已经完全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了。
2012年我们的老厂房夷为平地，那时有很多的老职工都远远的看着，看着办公楼倒下，看着引以为傲的车间厂房成为一堆废墟，走的时候人们的眼睛是红红的，只留下一地的烟头。
从1958年建厂到2007年破产，49年，差不多半个世纪，将近8000余职工家属的一个国有企业大厂就这么结束了，这在近代史或者是小城市在市场经济改革大潮中根本不值一提，但对于子弟们来说，那是我梦中的乐园，那里装着我整个的少年、青年那里也有我曾经风华正茂的繁华时代！
你是哪里人?我们会说我们是“纱厂家”，因为那里是我们唯一能溯源的根，是我们第一个家，是我们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世界。是我们的童年、少年，是我们父母大半生全部的世界！虽然现在生活区依然还在，但那早已不是我们心中的故乡和家园。
介纺的子弟们，不论你们在介休或在天南海北，遥祝你们安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愿这份想念成为一种寄托和呼应，“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不论走到哪里，愿纱厂话仍能延续传承，来增添我们心中的一份亲近！
我们父母被国家从五湖四海调来招来，我们这一辈下岗或提前退休，去五湖四海打工，做生意，谋生活。我们下一代呢，重新散落于五湖四海，不知何为子弟、何为归属！同为子弟的你我，不管你们身在何处惟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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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闫娜，70后，就职于介休企业服务中心，喜欢阅读、文字。曾编辑整理介纺老照片——《让时光发声》，被网络多次转载。感恩遇见知彼，品读笔友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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