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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相比于冬季的寒冷,夏天的暑热似乎更难熬一些。我说的是在北京这个纬度上,对五冬六夏的感受。

比如冬天的冷,即使是数十年前,“冻掉下巴”的日子,也可以靠添衣御寒,来把寒气遮挡住。可到了三伏天,无论赤日炎炎,还是潮湿蒸腾,人都无处躲无处藏的。有人抱怨说:这天太热了,恨不能剝一层皮。当然,这说的是几十年前,今天或者有不同了。

那时住的都是平房,北边正房朝阳,南面倒座背荫,东厢对着西厢,大多房子只是一面门窗,不是两面通透,自然就会感觉憋闷。为了透气,每到初夏,平房方格子窗上的纸要撕去,把头年揭下来的冷布糊上去。这样室内外空气流动,不至于太憋闷,蚊虫也能被挡在外边。为了坏天气能遮风挡雨,还要弄卷纸帘子,用线绳把它绷在窗格内,刮风下雨放下来。

那时候蚊蝇极多,窗子上有冷布挡蚊子,门却是要常开的,即使在门上挂上门帘,人在进进出出时,也会有蚊子乘隙而入,搅得人不得安生。因此夏夜灭蛟子,就成了一件大事。

吃过晚饭后,家家都要熏蚊子。最初的办法,是用簸箕盛上点红煤,把熏蚊子药放在煤上,燃的烟发出一股怪味,就能把蚊子熏死赶跑。这烟肯定对人有害,所以熏蚊子时关门闭户,人都去街上去避开。估计熏得差不多了,打开门窗放一会,才能安心回来睡觉。

后来有了“敌敌畏”就省事多了,“敌敌畏”浸过的布条,挂在高处,闻了那味,蚊子也会望风而逃。

那时的生活清贫,别说空调了,就是电风扇,一般人家也没有。到了夏天,即使到了夜晚也还是热,溽暑难熬,男人多是穿着短裤赤着膊,搬个小板凳坐到街上,邻居们凑在一起聊大天。随身带着水杯,手中摇着扇子,喝口水,扇一扇,天南海北侃大山,经常到十一二点,才起身回家去睡觉。

胡同里“编译局”门左边有棵老槐树,本是歇凉的好地方,但是树上一到夏天常有“吊死鬼儿”,有时落在脖子上,凉飕飕地好吓人。于是往东挪一挪,小孩围着大孩子,听他们说有趣的事。比如天桥摔跤的宝三,行侠作义的燕子李三,听着都很神奇。在灰黄的街灯下,这些绘声绘色的人物故事,倒令人很长见识。

夜深了,稍微凉快些了,大家才会离去。这个时候,往往露水也下来了,潮乎乎的。走进自家小院,院里的草茉莉花开得正好,看去不甚清晰,花的幽香却在轻轻弥散。

那个时候,四合院和胡同是开放的,大槐树下,乘凉交流也就情趣多多。

夏日游泳是另一项内容。不管是多热的天,人泡在水里,总还是很舒服的。去人工游泳池,要走到什刹海游泳场去,游泳的人很多,游起来磕手碰脚不自在。于是结伴去钓鱼台,那是郊野公园,水域比较宽阔,不但游泳还可钓鱼。我是在河里学会游泳的。来的次数多了,水性有了提高,到了后来,能在湖中南北连续横渡,屡经磨练,无形中便有了一种自信。在这里贴近自然,对山水草木鱼虫,也就萌生了情感。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对钓鱼台,我仍旧深深的眷恋。

过去的夏天,我们是吃不起冰棍的,尽管才三分五分一根。热了渴了就喝生水,用杯子从水龙头那接,或者干脆对着嘴喝。灌一肚子水便清爽一会。

有上中学的大孩子,能动手做汽水。用密封瓶子接凉水,兑柠檬酸、糖精、小苏打粉,有条件的,再放一点食用色素,然后密封。这样做出的汽水,打开盖后会出气泡,比凉水好喝一些。

我不懂何为柠檬酸,也没钱去买柠檬酸;就按想象着去勾兑:凉水中加糖精,再倒点醋进去,酸中带着点甜,倒也不算难喝。在清寒的岁月里,这也算是实践吧。

吃西瓜的时候不多,也是因为拮据;赶上家里买回西瓜,也是有规矩的:总要吃过晚饭了,父亲才开始动手切瓜。

先用刀在瓜尾处片下一块,然后用这块皮来擦拭刀身;等到擦干净了,才是横切纵切,把瓜分解成一芽一芽的。再分给每人几块,才可以端起来吃。

西瓜不一定回回都甜,但平均分配,全家围在一起吃,那种氛围却是美好的。

最后再回过头说扇子。天一热了,收起的扇子便拿出来,几乎人手一把。芭蕉扇轻而且大,搧起来最为舒服,用得也最多。此外还有竹篾扇、蒲草扇、羽毛扇。另有一种叫宫扇,铁丝圈,细竹把,绢面上描有图案,显得有点文艺范。会让人想起古诗——“轻罗小扇扑流萤”。

再有出门在外时,为了方便,最好带上纸折扇,收放自如。一般折扇,有大小扇骨二十根,手捏扇头一碾即开,旋即打开;对着怀里轻轻舞动,便觉清风扑面而来。

纸扇面有几种形制:纯黑的,素白的,带有印刷画面的。白底扇子可以用来写画。普通人没这本事,又要故作斯文,就随意涂抹一番。我曾看到过这样的题字:扇子有风,拿在手中;有人来借,等到立冬。虽然是一种戏言,却也幽默,所以至今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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