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在玉渊潭的东西两座桥上，放风筝的人又渐渐多起来。每当散步过桥时，抬头望去，有风筝在天上飞，轻飏飘渺，便会想起沙燕儿。
沙燕儿是传统的风筝，上边是一个圆形的头，两个翅膀伸展，剪刀尾巴叉开，飞翔在天上时，宛如一只燕子，固而人称它“沙燕儿”。
稍微留意便会发现，如今放的风筝，大多是鹰雀类，沙燕儿很少能见到。不仅如此，以往用的老式线桄子，如今换成了绕线轮盘；摇动收放风筝线，操纵空中的风筝，倒也显得自如。
我不很懂风筝，属于“外行看热闹”的。虽然是个外行，却也能够辨识一二，那是因为“近水楼台”，身边曾有行家里手。
住在胡同里的时候，街上有位林大爷，就是个风筝高手。他家是老户人家了，北京民俗的东西，他一般都比较在行。比如他的风筝，在我们那一片就很知名。
我没见他扎风筝，但是看过他放风筝。他家的院子很狭窄，如同天井一般，放风筝拉不开架式，只好用竹竿挑着放。等风筝飞起来了，才撤掉竹竿，右手握着线桄子，左手扬起来，纠住线上下抖动。
平时放的沙燕儿个不大，高大约三四尺；等飞到天上了，看起来不过是个小黑点，或像一只飞鸟。
林大爷的沙燕儿种类多，听他说过，最大的沙燕儿有七八尺，比人还要高些。大风筝城里放不开，要去郊外宽处去放。沙燕儿也可以做得很小，与一只手掌差不多。有的沙燕儿很胖，敦实可爱；有的沙燕儿偏瘦，苗条俊俏。
那个时候，出于一种强烈的好奇，时不常的，就要借机来他家呆会，几个孩子站在一边，听他述说风筝的事。
林大爷在电报大楼上班，听别人说是在工会，那自然与文娱活动关联。我曾见过他制做的道具，于是猜想，这应该是舞台演出用的？由舞台道具到风筝，都是工艺制作，总是有着某种联系。
有时去玩时，林大爷正在小酌，精致的酒壶酒盅，也特别好玩。因喝酒而红脸的林大爷，在我看来，真像是一本读不尽的书，殊觉有趣。
也是那个时候，在孩子们的眼里，风筝特别神奇，谁不想得到一个？有一回林大爷放飞一只“蜻蜓”，那是除沙燕儿外的另一精品。
那天的风不顺，忽而大忽而小，“蜻蜓”在回收时，因降落太快落在树梢上，被树枝所缠绕，眼看已经是无可挽救了，只好放弃拉倒。
邻居中有垂涎的孩子，立即爬上树去，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爬，去搞那只“蜻蜓”。拿到手的蜻蜓，虽然已被枝叶刮破，却仍旧是喜不自禁。
林大爷只收回了线，有点惋惜，却很无奈。那是我头一次看到风筝坠落，又是那么好的一个风筝，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还是回头说沙燕儿。对比着说，今天多数风筝是绸子做的，上面图案是画的还是印的，也无从分辨。过去的沙燕儿是纸质，用五根竹棍扎起架子，上边再糊上纸，翅膀留肩窝，裱糊后再精细描画，让它变得栩栩如生。
图案画得美观，还要加上细节，在两肩与燕尾上，各附上一只蝙蝠，作为吉祥装饰。燕子眼睛生动，全身色彩斑烂，既适合静态观赏，也适合冉冉放飞，是人见人爱的艺术品。
很早之前，我就离开了那条胡同，也从此不再见林大爷。但林大爷的胡姓徒弟，却与我先是同班同学，后来又成为战友，一起去东北下乡。
徒弟得了师傅真传，有“青出于兰胜于兰”之势，风筝做得更是了得。这是我亲眼所见，哪件拿出来，都算得艺术珍品。
这些年来，他好像已不再做风筝，包括那种沙燕，这让人便有一点惋惜。民间之有长技者，随岁月流逝，已经泯然众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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