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与林徽因-1（父亲）

梁思成与林徽因，一对学者伉俪，人们传说着他们不寻常的家世学识；传说着她的美丽、才华、爱情；传说着半个世纪前他对一座古城的痴迷与眷恋。

费正清，一位在西方世界开创了中国近现代史研究的学者，在他曾居住过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半个多世纪前他和妻子费慰梅与梁思成、林徽因亲密交往的见证。在费慰梅七十岁的时候，她开始遍访故地旧友，撰写梁林夫妇的传记，历时十年。

梁思成和林徽因皆出自名门，有声名显赫的父亲。梁思成的父亲梁启超是中国近代著名的启蒙思想家、政治活动家、国学大师，现代中国传媒的开山鼻祖。他是一位温柔的父亲，1901年梁思成出生于日本，他出生前两年，戊戌政变爆发，与康有为并称为“康梁”的维新派志士梁启超被迫流亡国外。

林徽因比梁思成小三岁，祖籍福建的她1904年出生于杭州，父亲林长民同样是清末民初活跃的政治家，他是一位侠骨柔肠的父亲。儿时的林徽因不常见到父亲，她两岁时，28岁的林长民东渡日本，到早稻田大学学习政治，和他的两位投身革命、名列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堂弟林尹民、林觉民不同，林长民希望通过从政开启中国的立宪政体，共同的政见使他和梁启超成为密友。

1907年，梁思成6岁时，流亡中的梁启超全家搬到日本，梁思成在那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而林徽因的童年少了些阳光和欢乐，天资聪颖的徽因从小深得父亲的疼爱，但由于没有子嗣传承香火，在她8岁时，父亲另娶，生下一女四子，林徽因生母失宠，家庭关系的阴影久久隐藏在徽因性格深处。

1909年，33岁的林长民从日本回国，两年后辛亥革命爆发，熟悉议会规则的他被推举为临时参议院秘书长，但徽因只见父亲匆匆来去，还不能读懂父亲为之兴奋和操劳的国家大事。

1911年，结束了长达13年的流亡生活后，梁启超回国。那是一个风气大开，社会急速转型的年代，梁启超、林长民在走向世界、拥抱西学后，以自己的见识和眼光试图建设一个全新的宪政国家，同时还希望培养中西合璧的全新的儿女。

1915年，14岁的梁思成进入清华学堂，和他同届的有闻一多、梁实秋、黄自、孙立人，梁思成在学校异常活跃，是清华管乐队队长兼第一小号手，清华合唱团第二男低音，具有出色美术天赋的他是清华美术社的编辑，是1923届毕业同学册的美术设计和插图作者，在同学册上，他被称作是一位具有政治头脑的艺术家，满腹经纶但从不缺乏浪漫体验。

梁思成进入清华学堂的第二年，12岁的林徽因进入北平培华女中——一所由英国教会创办的学校。这时，发生了袁世凯称帝和张勋复辟，为了维护共和，梁启超两次挺身而出。梁思成、林徽因的中学时光，正是父辈们沉浮于狂涛骇浪之时。

1919年5月4日，一场震惊中外的学生运动爆发，事件的直接促发者这是这两位父亲。1918年底，一战结束，梁启超出游欧洲，活跃在巴黎和会召开的外交圈中，力争将战败的德国在山东所占的权益归还中国，但他没有想到，日本和段祺瑞政府已签订密约，战后将获得在山东的特权，万分失望的梁启超一面极力劝阻代表团签字，一面急电通告在国内担任外交委员会委员的林长民等人。1919年5月2日，林长民在北京《晨报》发表了“外交警报，敬告国民”，两天后的5月4日，北京三千名学生走上街头。

那时的林徽因还是一名中学生，然而她的成长道路也被这一天改写，父亲林长民因“点火”行为，被迫辞职，被安排作为国际联盟观察员在1920年赴欧洲考察，他带上了16岁的林徽因。父亲告诉徽因：“一要多观察诸国事务增长见识，二要近我身边领悟我的胸次怀抱，三要暂时离去家庭的繁琐生活，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

在伦敦，徽因进入圣玛丽学院读书，父亲常有各路朋友到访，其中一位叫徐志摩。此前两年，怀着实业救国梦想的他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得经济学硕士，留学前，徐志摩撰文力述宏图大志，身在异国，空前活跃的各种学术思想猛烈冲撞着他，最终，西方哲学大师尼采和罗素牢牢占据了他的头脑。1920年，24岁的徐志摩放弃唾手可得的哥大博士学位，只身前往伦敦，追寻英国哲学家、剑桥大学教授罗素。此前，徐志摩由父母做主在家乡娶妻生子，在伦敦邂逅16岁的林徽因后陷入不能自拔的爱恋。伦敦邂逅，像是忽然吹来“一阵奇异的风”，16岁的少女被诗人引入英国文学的殿堂，热爱上雪莱、拜伦、济慈等文学巨匠。但在1921年的英国，那奇异的风戛然而止，林家父女不辞而别。

一年多前，当林家父女去欧洲时，梁启超刚刚结束欧洲的游历回国，那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他决定离开纷乱的政坛投身文化与学术，开始频繁讲学。梁思成在清华学堂的同学梁实秋回忆：那时的青年学子对学问精深、感情奔放的梁任公怀着无限的敬仰。

1921年11月，结束一年半旅欧生活的林家父女回到北平，不久，位于雪池胡同的林家开始多了一位常客——梁思成。交往密切的父辈有意结为儿女亲家。1924年春天，印度大诗人泰戈尔访华，他是梁启超、林长民创办的讲学社邀请的客人，徐志摩和林徽因是陪伴左右的翻译，志摩依然热恋着徽因。在给自己恩师梁启超的信中他写到：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这对在人们看来珠联璧合的才子佳人终究未能走到一起，泰戈尔细细体察了眼前的一切，临别时赠诗给林徽因：“天空的蔚蓝爱上了大地的碧绿，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唉。”1924年，在父辈的建议下，梁思成和林徽因双双赴美留学，父亲希望他们能在共同的学习生活中增进了解，培养感情，以决定终身大事。

他们共同选定的专业方向是建筑学，这期间，梁思成的弟弟梁思永进入哈佛大学研习考古学，妹妹梁思庄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图书馆学，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的最新学科，梁思成最终选定建筑学还深受林徽因影响，在几年前随父旅欧的过程中，林徽因已爱上了这个能够满足她将艺术和技术如此完美结合的专业，但这个在少女时代萌生的梦想，却在她专业申请时遇到了障碍。

在二人赴美留学半年前，林徽因的父亲就开始通过一些留学团体和驻外机构帮助咨询女儿进入宾大艺术学院建筑专业的可能性，但得到的答复是宾大艺术学院的建筑系不招收女生，理由是建筑系的学生经常加夜班绘图，女同学无人陪伴不甚方便，但其他专业却向女生敞开大门。

1924年夏天，梁、林选择在康奈尔大学度过，他们选修了绘画、数学。暑假后，他们来到费城，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分别进入艺术学院的建筑系和美术系。一百年前，当时建筑教育的核心理念是被建筑界称为“布扎艺术”的巴黎古典美术主义，一些法国建筑大师纷纷被美国大学引入，当时，拥有保罗.克瑞的宾大建筑系在美国建筑教育领域声名显赫，很多中国优秀学生前来学习，他们后来无不在中国现代建筑设计和建筑教育方面创立赫赫成就。从1918年到梁思成毕业的1927年间，大约有25名中国学生进入宾大建筑系学习。

巴黎古典主义教育以基本功训练严格著称，古典建筑绘画技巧是当年的学生们必须反复研习的内容，当时的学生生活很紧张，课业负担非常重，如果加上建筑系学生课外的大量绘图练习，每周学业时间近60小时。梁思成写信给父亲抱怨，这样的终日伏案绘图，怕自己以后成为一个只知绘图的匠人。父亲的回信这样写到：你觉得自己天才不能副你的理想，又觉得这几年专做呆板功夫，生怕变成画匠，你有这种感觉，便是你的学问在这时期内将发生进步的特征，我听见倒是喜欢极了。孟子说：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凡学校所教与所学总不外规矩方面的事，若巧则要离了学校方能发现，我一生学问得力专在此一点，我盼望你们都能应用我这点精神。

通过档案，我们发现在美术系的林徽因却成为建筑系学生的助教，当年建筑系不收女生，所以尽管她几乎选修了所有建筑系学生的专业课程，但最后是美术系毕业的，实际上她接受了成为一名建筑师的训练，显然，建筑系不招女生的规定没能阻止徽因学习建筑的梦想。在1926年《蒙大拿报》中有一篇对她的访问：等我回到中国，我要带回什么是东西方碰撞的真正含义，令人沮丧的是，在所谓的“和世界接轨”的口号下，我们自己国家的原创艺术正在被践踏，应该有一场运动去向中国人展示西方人在艺术、文学、音乐、戏剧上的成就，但绝不是要以此去取代我们自己的东西。在中国，一个女孩的价值最多体现在家庭中，我崇敬这里的民主精神。

美国同学回忆：大部分中国学生都不苟言笑，只有两个人除外，他们就是陈植和林徽因。陈植是梁思成在清华学堂的同班同学，当年就异常活跃，担任青年学会会长，但由于身材矮小，在清华同学毕业册的人物介绍里这样写着：他是青年不会长。

梁思礼是我国著名的火箭控制系统专家，是梁家九个子女中第三位院士。在他的哥哥姐姐们出国留学时，他作为小儿子成为梁启超生活中的重要陪伴。在写给孩子的每封家书中，梁启超都寄托着深深的父爱，和孩子们分享海外求学的见闻，在孩子们面临事业选择、感情波折、人生困顿时，都会最及时地将自己的人生感悟用最温婉的方式传递给孩子。

当梁思成、林徽因留学时，梁启超正步入学术生涯的巅峰，在梁林赴美留学一年半后，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卷入东北军阀内部战争，不幸身亡。在梁启超的劝阻下，林徽因放弃了回国奔丧的计划，和梁思成一道在美国完成学业。回忆在宾大的生活，陈植这样写到：除建筑设计外，思成兄对建筑史及古典装饰饶有兴趣，课余常在图书馆翻资料、做笔记、临插图，在掩卷之余，发思古之幽情。

在宾大，梁思成接受了成为一名建筑师严格的基本功训练，系统学习了西方建筑史，之后，他的注意力开始转到学术上几乎为空白的中国建筑史，1927年，从宾大建筑系毕业后，他申请前往哈佛大学人文学院学习，希望在回国前系统掌握此前国外学者在此领域的研究成果。这一年，林徽因也从宾大美术系毕业，她选择了距哈佛大学两百公里的耶鲁大学艺术学院，师从当时赫赫有名的戏剧舞台大师贝克教授，学习舞台布景艺术。

1928年，经过四年留学生涯，孩子们即将学成归国，欣喜的父亲开始张罗他们回国后的工作，梁思成在宾大的同学杨廷宝前期回国，受邀前往东北大学创立建筑系，由于他已加盟天津基泰工程司，故向东大推荐了梁思成。此时，梁启超也向清华提议梁思成毕业后前往，开始建筑图案讲座，之后梁启超思虑再三，认为东大是更好的选择。

1928年初，梁思成、林徽因结束了留学生涯，也最终收获了爱情的果实，新婚夫妇按父亲设计的路线开始了归国前在欧洲的古典建筑密约旅行。1928年8月初，他们回到北平，在天津和父亲短暂团圆之后，9月，双双应聘前往东北大学。一个月后，父亲病重，第二年1月19日梁启超病逝。

梁启超18岁时才第一次见到世界地图，在此之前他不知道世界有五大洲，然而他以非凡的活力，成为万马齐喑年代的异数，成为古老帝国革故鼎新的先锋勇士，引领一代风骚，他的思想，传统与现代交织，激进与稳健更替，他一生多变，常“以今日之我宣判昨日之我”，像一条激流，生命里从没有停滞和封冻，时时浪花飞溅，涛声如歌。梁家儿女是如此幸运，他们有这样一位至性至情的爹爹，温暖、亲昵、充满仁爱和责任，他为儿女留下了世间最宝贵的财富——人格的力量。

 根据纪录片《梁思成与林徽因》谨作摘记，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