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的文物盗窃案层出不穷，让人听到麻木。可是去年七月，晋城玉皇观二十八宿道教塑像失盗的消息，不仅令人震惊，而且倍感切肤之痛。熟悉中国美术史的人都知道，这二十八尊星宿造像和永乐宫的壁画一样，都是中国道教艺术的巅峰之作，国家的艺术瑰宝。八百年来渡尽劫波，居然在今日惨遭身首异处的横祸，怎么不令人痛心！听说已经有全国政协委员就此提出过提案，却没有下文，盗案至今未破。
从能够收集到的资料来看，学界对于玉皇观这批元塑的研究还不尽充分；公开发表的介绍性文字中，错谬也很多。2004年5月，我们第一次前去晋东南考察古建，在到达晋城的第二天就去玉皇观一睹二十八宿的风采。那日，细雨蒙松，天气阴寒潮湿，我们却在狭长幽暗的星宿殿里，流连忘返。因为光线和角度的关系，28尊塑像中只有22尊留下了摄影资料。近日，根据这些照片，和已经公开出版的图片，我做了一些小小的整理和“研究”。几天后，“六椽栿”的两位同仁即将启程前往晋东南，期待他们带回玉皇观的最新消息，也将这篇小文送给所有远行的朋友们。
在中国古人的天文观里，沿黄道、赤道附近的星象被划分成了二十八个大小不等的部分；每一部分叫做一宿，合称二十八宿。二十八宿又各自归属于东、北、西、南四象，每象各有七宿。它们分别是，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萁；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从角宿开始，二十八宿自西向东排列，与日、月运动的方向一致。
道教认为，元始天尊是宇宙间的最高主宰，二十八宿是元始天尊的侍从，各自主持着人世间的不同事务。唐代初年，五行家袁天罡把二十八宿与二十八种动物撮合在—起，并在每个星宿名后分别缀以日、月、金、木、水、火、土中一个字。于是二十八宿的名字由原先的一个字变成了三个字的组合，比如角木蛟，轸水蚓。以此为据，把人物和动物形象相结合而塑像成形的二十八星宿像，晋城玉皇庙是中国保存至今的唯一孤例。彩塑作于元代，似出自一位匠师之手。根据风格推断，也许是元代名家刘元（又名刘銮）的作品。
走进玉皇观，第二进院落玉皇殿的西庑便是二十八星宿殿。二十八宿的各自座次值得细细考究一番。基本上是以星宿殿的中央为起点，向南，一、三、五、七……，依次排列着二十八宿排序中奇数位的星宿；向北，二、四、六、八，依次为二十八宿排序中偶数位的星宿。不知什么原因，二十八宿中排序最后的轸水蚓被放置在了最南的位置。总体布局是，南面三尊，西面二十一尊，北面四尊。除去去年失盗的，排序第一的角木蛟外，其余二十七尊保存基本完好。
角木蛟惨遭锯首，如今头颅不知流落在何处？
中国的道教艺术，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佛教艺术的影响，道教雕塑也不例外。佛教造像自宋、元以后，世俗化加剧。作品在追求写实、贴近世俗的同时，却失去了许多感化人心的宗教感召力。但是，玉皇观的二十八星宿像显然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局限，成功地兼容了神和人的两重特性，所以独具艺术魅力。
星宿像均真人大小，坐姿，高一点五米左右，为重彩泥塑，比例适度，塑工精湛。匠师采用写实与写意、想象与象征相结合的艺术手法，塑造了二十八位性别、年龄、性格、身份、风度各不相同的神仙形象。天宫中的神灵，被赋予了人的品格和神的灵力。更为精绝的是，匠师巧妙运用了与星宿相配的动物为道具，既夸张、又极为细致的刻画了天神们内在的神力，取得了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同时期的佛教造像中不乏降龙、伏虎这类的作品，可是与晋城二十八宿相比，高下立判。
二十八尊塑像中，最富感染力的首推四尊与火对应的星宿：尾火虎、室火猪、觜火猴和翼火蛇。因为五行属火，所以四尊塑像都是男性武士，赤面怒发、双目圆睁，动感十足，其肌肉的张力颇有些现代雕塑的特点。比如翼火蛇，武士装扮，袒胸、赤足、单手擎蛇，怒发冲冠，作大声怒吼状，极具感染力！
翼火蛇
四尊五行属水的星宿，箕水豹、壁水貐、参水猿和轸水蚓，都是以温柔的女性面目出现：宁静如水的表情下，蕴藏着母性的温情和坤柔的神力。
轸水蚓
五行属金的亢金龙、牛金牛、娄金狗和鬼金羊，也是女性形象，可是特性迥异。亢金龙虽然是女神，却怒发立目，双手伸向右侧作抚龙状；降龙伏虎的女神威仪，不严自威。
亢金龙
虚日鼠是水、金之外，二十八宿中唯一一尊女性形象的天神。她宛如中年美妇，长发披肩，面目温柔，温良持重，轻抚着怀中的幼鼠。其神、形和西方的圣母像颇有几分相似。
虚日鼠
五行属土和木的八位星宿中，角木蛟、斗木獬和柳土獐以赤面孔武的形象出现，表情奔放，威猛；女土蝠和胃土雉则是老年长者，一脸的睿智和幽默。氐土貉、奎木狼、和井木犴是中青年男子模样，外表文静，书生气质。
与日月对应的七尊男性造像中，房日兔和危月燕最具代表性。房日兔为一老年男子像，鹤发童颜，正襟而坐，左手托兔，右手举日，日中绘一金乌。危月燕是中年男子像，恭谨儒雅，身向左倾，左手依座，右手举月，月中绘一飞燕。
纵观二十八星宿像，值得深入研究的地方有很多。比如宿像的服饰。与同时代的永乐宫朝元图壁画相对照，星宿的头冠、服饰、衣带、披挂均有很多相似之处。一个颇为奇怪的不同是，玉皇观二十八宿像中出现了很多左衽的例子。男子左衽，这是有违汉族传统的服饰制度的。永乐宫壁画中有女子左衽的服饰，但绝无男子左衽的情况出现。
二十八宿像连同玉皇观中的其它宋、元塑像，都是我国道教艺术的瑰宝。遗憾的是，整体的保护情况令人担忧。除去偷盗这样的安全隐患，塑像置身的环境也极其简陋，殿宇年久失修，漏雨渗水……。新旧照片对照，塑像本身的开裂和退色之外，背墙上的壁画和榜题因受到常年雨水的侵蚀而面目全非！
许多年前，施蛰存老先生先观玉皇观，后看晋祠，不禁发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叹。按照老先生的描述，今日的玉皇观中已经损失了不少当年尚存的塑像。这些经历了几百年天灾人祸，甚至躲过了日寇侵略、文革浩劫的元代雕塑奇珍，如果不幸毁于当今的和谐盛世，那实在是前不能面对古人，后不能面对子孙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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