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一棵草（散文）

 

 

 
　　（一）
　　乡下是草的世界，草的家园。
　　乡下的草，朴素，纯粹，天然，有着一种淡淡的野香。只要您在乡下行走，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一举首，一抬足，都会有草蹿进你的视野，跌在你的脚下，深陷在草支起的蓊郁葱茏里。
　　草是乡下土地的衣裳，普通得不屑一顾，甚而不值一提。然而正是这一棵棵司空见惯了的草，妆扮着乡村的风雨四季，靓丽着乡村的和谐生活，让乡村富有了诗意，充满了活力。乡下，因草而生辉；农人，因草而敦厚，因草而朴素，因草而兴旺，因草儿演绎着世世代代不息的烟尘。
　　乡下的草，野性十足，不择地势，无处不在，只要有土有水的地方，一准就能找到草儿倔强的影子。草会黏在飞鸟的羽毛上傲视苍穹，草会在枯裂树干的狭缝里安营扎寨，草会在路边沟壕里成为牲畜品食的美味，草会在严寒酷暑的季节里张扬着顽强的个性，草会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凸显着一颗不屈不挠的灵魂。牧笛的悠扬下跃动着草儿欢快的音符，袅袅升起的炊烟里飘荡着草儿不灭的身影……生命绝迹的地方，不一定没草光顾；没有草的地方，那一定是地狱般的死寂荒芜。
　　乡下的草，生性刚毅、泼辣、率真，离经叛道，似乎与生俱来都一直与农人磨合在一起，不离不弃。每天，睡在田里的草，眼睛张开得比农人都早，它们将一棵棵身子伸直在田垄里，迎合着前来光顾的农人的目光，一任农人挥舞着锄头，果断地将它们拦腰斩断。一遍遍，一茬茬，甚而对它们满门抄斩，斩首除根。可一场雨水过后，草儿们便又死而复生，一棵棵从地里拱将出头来，冲着农人俏皮地摇头微笑，田垄里即刻又是一片嫩绿。农人发觉后，无奈地笑笑，锄头一扬，一切又从头做起……草感激着农人，正是农人，一日日在梳理锻造着它们的生命，一日日在砺炼考量着它们更趋成熟的心志，不经刀山火海，何以成长壮大？
　　草与农人似乎相克又相持，互以生存，相依为命，赖以成长，从土地中来，最终又一道回归到土地里去。
　　乡间有草，农人的一生写满了绿意葱茏；乡间无草，农人的眼睛便会变得黯淡无光，生活的日子似乎就没有了奔头。
　　乡下的草美，美于一种底蕴，一种秉性的坚韧，一种默默无闻的果敢和操守，一种对生命的不卑不亢。
　　
　　（二）
　　乡下的农人，过去曾一度被惯称为草民。将农人归列为草族里的一员，一语道出了农人与草之间的一种息息黏连的关系。说穿了，意指乡下人的命儿太普通，太寻常，太卑贱了，就像一棵草儿卑微渺小。农人与草是一家，草就像农人的孩子。
　　在这里，姑且不必太刻意去关注这是在亵渎过去农人的地位和形象。这里所要倡道的，是农人对草所付出的一种痴着的情愫，一种爱的责任、义务和担当。说农人是草就是草，正是他们这样一棵棵司空见惯的草，遍地成长，簇拥着大地，默默坚守，不慕名图利，不依附权贵，才得以演绎着世间不灭的烟火，改变着天地间的一切。
　　农人是草的主人，终日与草厮守在一起，因草而活，因草生存，因草让季节变得更丰富更活跃，生机盎然，绿韵长青。同草一样匍匐在土地上，他们才是真正主宰着大地的主人。
　　走近农人，一如走近一棵草，质朴，敦厚，天然，不粉饰，不造作。农人待草，一如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骂在嘴上，却乐在心里。他们一天天躬耕在田野，正是在与草朝夕相处的生活中，与草结缘，与草携手，相濡以沫一生。农人爱草，恋草，视草为生命中的孩子，直至最终升华为一种骨子里的依恋。难怪，有人说，农人掌心里的茧花，是专为草而生，为草而开的。农人淌下的汗水，是专门撒给草儿的催长剂。君不见每当天气转冷的日子，农人便会将各种草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一棵棵理顺得规规矩矩，井然有序。然后便堂而皇之地带进了家门，或当柴烧火，或喂畜做料，或编席织垫，或搭房建窝，或做鞋织衣……最后用不完的便很规整地码在屋檐下，堆成一道极致的风景。
　　农人的生活，因草忙忙碌碌；农人的日子，因草充实富庶；农人的生命，因草靓丽生辉，因草光芒万丈，因草延绎不息。食草籽，睡草炕，穿草鞋，戴草帽……是他们嗜好草儿最明显的生活方式。倘若没有了农人，乡下的草，是否也就失去了生命梳理及存在的意义？
　　多少个汗流浃背的日子，农人在田间地头，就地拽上几把草儿做铺，把自己躺成一弯舒适的草的景致，枕草而眠，卧草而歇，噙棵草打上一个惬意的饱嗝儿，做一个关于草儿的美梦。
　　冬闲的日子，农人在阳光下蹲坐成一棵苍老的草，舒展着自己岁月的头颅。地上干枯的草儿，一如农人苍白的头发，在冬阳下随风摇曳，似乎在显示着一种时过境迁的衰落。不，那是岁月积淀下来的记忆，是风雨过滤后的又一种老道与成熟。
　　乡下的农人，与草一样，心系土地，头顶苍天，不卑不亢，低调恪守。年年岁岁，与草作伴，以草为生，偎草而眠，随草而安。操劳一辈子，生命中早已融入了草的血液，草的灵魂。弥留之际，也从不会忘记叮嘱家人们，在棺材的底部铺上一层干净的柴草随自己而去，那分明是对草儿的一种彻心的怀恋：有草作伴，天堂那边也不会孤单。
　　乡下是农人和草的天下，乡下属于草，更属于那些日日夜夜与草儿厮守在一起的农人。
　　农人与草是一家。
　　
　　（三）
　　人有人场，草有草道。草的道，不求瞩目，但求无过；不卑不亢，随土而安。
　　走近一棵草，一如走进一个农人的内心，质朴，浑厚。通体上下，予人一种天然朴素的美丽。你会感受到一颗不卑不亢的灵魂在跃动，你会看到一颗谦恭黏连着大地的头颅在高昂。
　　我时常在想，生活中有些人，有时候还真的不如一棵草。活着的时候高高在上，自命不凡，视草为粪土。离世的时候，三尺的躯体，最终还是被堙没于一片乱草之中，被草吞没，成为草的阶下囚，细细回味起来，实乃人性上的一种堕落和悲哀，
　　不要用卑微的眼光去审视一棵草，草是滋养我们的四季的庄稼，草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草生长的地方就是我们灵魂最终归宿的地方。记住吧，要做人，先要学会俯身做好一棵草。
　　走近一棵草，学会对着草儿微笑，你拥有的将是一种豁达的心境，一种充满着睿智的胸襟，一种看破红尘的超度。
　　花儿抢眼，草儿深沉，我们做不了娇艳的花朵，那就俯下身子，做一棵青青的小草吧！不在乎灵魂的卑微，不关乎自己的位置，爱生活，爱身边的每个人，不卑不亢，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只要心存善想，爱心依在，生命的瑰丽色彩，最终依然会绚烂于这个光明清朗的世界。
　　俯下身走近一棵草吧！
　　向一棵草儿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