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到北京的避暑后院延庆一家养老院体验性住了半个多月，昨天下午（28日）才回到北京。
因属空巢家庭，我和绵嫂对即将来临的养老问题格外上心。听说市民政局办的北京第一福利院（养老院）登记等候入住的人已经排到几十年以后了。北京银龄养老院属于档次比较高，质量比较好的民办养老院，入住费用仅房费每月就要数千甚至近万元。如不能自理，请专门护理人员每月另付3000元，这还没算饭钱等生活费用支出。这样的养老院像我这样的老百姓肯定是住不起。但是您 别嫌贵，人家已经满员了。这就是北京的养老现状。
好消息是北京市政府正在挖掘潜力，动员社会力量解决迫在眉睫的养老问题。政府给政策，在税收和用地等方面大力支持。于是，一批民办养老院悄然而生。早在今年年初，我早年在化工厂的一位同事老林给我打来电话，向我推荐一处民办养老院，在远郊区延庆。他说这是一家酒店式管理的养老院，刚刚建成，且收费合理。预付一定数额的保证金就可以取得会员资格，三年合同期内可享受住房优惠待遇。三年到期不再续约，保证金可如数退还，但会员身份永久保留。该养老院正处在招徕阶段，如有意签约可免费入住体验三天两晚，有车在市里免费接送。体验后如果不签，也不补交住宿和交通费用。老林说他想去看看，动员我和他一起去。我当然也很感兴趣，不是要占人家便宜，是真想为即将到来的养老问题有个着落。同去的还有我们另一个同事老邢。
接我们的专车从北太平庄出发，过了八达岭再走10来分钟就到这家所谓的“不老山庄”了。这辆豪华大巴坐满了和我们一样想来体验的人，大部分都是我们这个年纪。车到终点我们发现那天一共有4辆大巴，满满拉来200多人。山庄一下子热闹起来。接待我们三人的是一位姓谢的女孩子，非常热情。从此她就成了我们的固定联系人。接下来便是参观设施，听情况介绍，看创办人的创业历史录像，建立对山庄的好感和信任。
三天下来我们三人都签了协议。不光我们，同来的200多人当场签约的不下几十人。还有很多一时拿不定主意准备回去与子女商议后再签的。说明一下，这200多人中绝大多数是知识分子，也就是说绝大多数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在以后的接触中这一人员结构特征更得到证实。以我们三人为例，老林退休前是中国五矿公司下属二级公司的总会计师，老邢退休前是燕山石化的高级工程师。我的意思是说，这么高层知识结构的人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签约了呢？当然我们也不完全是听他们忽悠，主要是这里的基本条件太好了。
这个山庄紧挨着“北京邮电大学世纪学院”，确切说就处在大学校园的西南角，连建筑风格都是统一的。大学的东北大门与延庆县康庄镇那条主要 街道只隔着一条马路（京张公路），而从山庄穿过大学校园走到东北门则需要15分钟，可见这所校园之大。山庄占地约2万平米，环境很优美，学校占地数十万平米，环境更优美。入住山庄便可以在校园内自由散步。就山庄本身来说，结构合理，设施齐备，房间分标准间和套间，综合设施包括前台接待厅、餐厅、阅览室、活动室、多功能厅和各种功能的养生治疗室。活动室包括台球、麻将、乒乓球、绘画、钢琴电子琴等等适合老年人活动的场所。餐厅除可容纳数百人用餐的主厅外还有自助厨房、养生膳房、特色单炒餐厅等。客房房间很大，无论标准间还是套间，均有封闭的阳台。卫生间的面积也不小。房间干净整洁，每天定时有人打扫。各个岗位工作人员都非常热情，见到客人主动打招呼，90度鞠躬问候，“叔叔”“阿姨”不离口，显然受过严格的岗位培训。经过3天的体验，客人们切身体会到酒店式管理名不虚传，签约自然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我们三人中只有我签约前提出了疑问，我感到这个山庄度假的特色很明显，而养老的功能不足。住在这里没有家的感觉。房间里不允许摆放洗衣机、电冰箱和微波炉，没有网线连接上网，没有书架放书，没有储藏室堆放季节性和暂时不用的杂物。总之，如长期居住感觉很不方便。我当时的态度是，再慎重些，暂时不签。我的意见招致老林的不满，他觉得他们两个都决定选择这里，我单独离开让他们俩感到有些失落。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出于情义考虑，我终于还是签了。当时促使我签约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北京市区冬季雾霾越来越严重，几乎到了谈霾色变的地步。这里地处长城以外，空气质量远好于北京市区。估计所有签约的人都有这个潜在的促成因素。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夏季，签约的人纷纷使用协议给出的住宿“优惠”到这里避暑。我由于女儿来京开会出差，给了我们半个月难得的家庭团聚机会，因此耽搁了一段时间，立秋之后才到山庄居住。
在去山庄之前，接到了先期抵达的老林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了不利的消息。这段时间，山庄从度假养老改成了养生养老。而且在他看来已经是只养生不养老了。入住的客人都要经过山庄提供的体检，体检后山庄针对每个人的身体情况提出养生建议和保健配方。给老林开出的养生保健用品价值2万多元，给老邢开出的单子价值4万多元。费用一律从保证金中扣除。接受这个单子继续享受笑脸热情服务，不接受这个单子只能接受冷淡待遇。小谢的身份已经从签约联系人变成我们的“养生顾问”，继续负责我们三人，当然还有其他客户。估计她的业绩和收入都要从我们这些人身上出。老林说，你在这里居住最大的干扰就是养生课教育，你只能偶尔逃课，不能每次都逃课。这听起来简直太可怕了。此时6位数的保证金已经入了人家的腰包，协议签上了你的大名，再反悔已经由不得你了。
我没有在电话里嗔怪老林，老林也说了一些山庄的可取之处。我和绵嫂商量之后还是决定按原计划到那里住一段时间，深入体验一下，毕竟钱已经交了。第二次来到山庄，正如老林所说的，大门口正式挂出了“养生养老院”的招牌。第一次去还是初春，山庄里人很少。这次虽然最热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但还是在伏里，城里依然是30度以上的高温天气。因此，这里比上次来人气兴旺许多。也由于这半年多来，每隔3天便有4辆大巴拉着满满前来初次体验的人群源源不断向这里注入“新鲜血液”。每次总有一定比例的人和他们签约，累计下来签约的合同已接近2000份。既签了合同自然就要享受“优惠”待遇，因此来这里避暑的客人几乎到了人头攒动的地步，每到大餐厅开饭时间更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说到这里要具体说一说这座山庄的“优惠”举措。从山庄方面提供的一张保证金与优惠挂钩的表格可以看出，保证金分10万、20万、30万、50万和80万5个档次。签约10万保证金的，三年合同期内可免费入住标准间3个月。入住累计超过3个月，仍能享受每人每月2400元的标准间房租（即每间标准客房每月租金4800元）。签约30万保证金的，合同期内可免费享受一年标准间入住。入住累计超过一年的，仍能享受每人每月2200元的标准间房租。如选择套间，免费入住期则改为半年。超过半年的，仍能享受每月6800元的套间月租。签约80万元保证金的三年合同期间可完全享受套间免费入住。我们8月份第二次入住时发现，这个优惠办法已经发生了变化。签10万保证金的，三年合同期间，只能享受累计一个月的免费入住待遇了。而且，免费的三天初次体验也没有了，改成了每人收费98元，包住宿和交通。这说明这座养生养老山庄的签约势头相当不错。
住下来之后并没遭遇老林电话中说到的那种窘境，没人动员我们去听养生课，也没人要我们买保健品。负责我们的“养生顾问”小谢甚至连面都见不到，只在餐厅或接待大厅打过几次照面。这让我感到很奇怪。老林和老邢在我们到来之前一周已经离开山庄，我打老林的手机向他介绍我的境遇，他也很纳闷。他当然不会跟我撒谎，巴不得这里像我说的那样，以证明他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老林确实没有撒谎。在我们刚来那几天，排队买饭或其他公众场所活动时，听早些时候入住的人们相互聊天中，谈到自己在保健品上或收费养生班已经花掉多少钱的内容，具体数字没有低于一万的，有的夫妇俩已经花掉10几万了。而且众口一词地认为这里的价格比社会同类产品和服务明显高出一大截。既然知道贵，为什么还买？这恐怕要归结于“养生顾问”们的说服之功了，另外也反映了中国部分老年人的心理特征。老林曾在电话里告诉我：“在这里花大钱买保健品的无非是这三种人，一种是太有钱了，一种是太无知了，一种是求生欲太强了。”而我们此次入住，既没有经过体检，也没有人动员我们听课和购买保健品。
我和绵嫂分析，或许是就在我们入住的前几天，出于入住客人的强烈反应，山庄制定了新的政策，对“养生顾问”的业绩要求有所松动；或许是我们的“养生顾问”小谢生意火爆，接单都接不过来，顾不上再对我们费时间和口舌。她从老林和老邢那里可能领教了我们三位都是“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不如向不断涌入的新客人发起攻击更有效果。我和绵嫂都认为这后一种可能性很大。那我们可就是侥幸得脱了。经过又一段的观察，我们发现两种可能性都有，在餐厅和接待厅分别有两面很大的告示牌，上面写满了通知，有各种养生班和技能班开班的消息，有旅游和其他活动安排，甚至还有现场征婚的广告。听课和购买由动员变成了自愿，让我们立刻觉得人性化了许多，紧张的心也松弛下来了。
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临走时已经对山庄产生了深深的依恋。山庄的服务周到而热心，90度的鞠躬没有了，见面的主动问候依然保留。其实住在这里的老人根本不需要享受宫廷般的礼遇。只要有真心的贴心的服务，比那些形式上的卑下强过百倍。餐厅一日三餐以自助餐为主，每人每天早餐5元，中餐15元，晚餐10元。早餐稍差，中晚餐都明显比社会上的餐馆实惠，以午餐为例，每天供应七个主菜，两荤菜，有鱼、鸡腿或鸡翅、虾轮换搭配，两个烩有猪肉或兔肉的蔬菜，三个纯素菜。一道或西瓜或西红柿的餐前色拉，一道粥或鸡蛋西红柿和冬瓜之类的汤。主食有米饭、馒头、花卷、蒸饼、红薯或南瓜或玉米段。这样的标准，15元让你敞开吃，实在是不算贵。早餐还供应单点的馄饨、包子，间或还有油饼。中晚自助餐的大锅菜也可以零买，价格荤菜5元一份，素菜4元一份，主食单算。如果不想吃便宜的大锅菜，还有单炒的特色餐厅，价格自然稍贵些了。自助厨房备有各种调料和食用油，按使用时间收费，每小时单灶眼10元。
房间很宽敞，标准间包括卫生间在内不算阳台，使用面积22平米，套间44平米。水电费和冬季取暖费自理。这里冬季很冷，房间里既有空调也安装了暖气片。卫生间里针对老年人安装了防滑和助起扶手。
山庄虽地处幽僻但生活很方便，走15分钟就到了“繁华”的康庄镇。一个大型超市（华联超市）就开在街口京张公路旁，街里餐馆一家挨一家。华联超市后面每天都有早市可以买到便宜又新鲜的当地产应季水果。这一带是历史上传统的葡萄产区。
康庄镇地处两条东西平行山脉之间的开阔平川上。无论房间朝南还是朝北，拉开窗帘就能清楚地看到山景。华北地区最大的湿地野鸭湖就在附近。更近一些是庚子年慈禧西逃途中住宿过的榆林堡，如今也成了历史名胜遗迹。由于公路网发达，多条北京发车和延庆发车的公交车线路都从山庄前经过，乘车10多分钟就可到野鸭湖，半小时就到延庆县城。延庆早已不是寒酸的旧貌，俨然成了一座现代都市。有名的妫河缓缓地穿市而过，河两岸长长的绿荫带已开辟成供人休憩散步的妫河公园。
这里真正称得上是山清水秀，夏季温度比北京市区平均低3度左右，冬季空气污染程度低，市区无法与之相比。从自然环境来讲这里实在是养老的好地方。所有的好都让人依恋，但是老林电话里描绘的景象却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上，随时都有落下来的可能。现在坑老害老骗老的企业简直是司空见惯，难保这家养生养老山庄不是其中一员。即使现在不是也难保以后不会是。中国的企业特点就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好端端的企业做着做着就走到邪路上去了。临离开的前一天，我在凉亭里看书，听到背后一位男性“养生顾问”生硬地对他的一位女客户说：“回去告诉您先生，不能总不来听课，要是再不来，干脆你们就回去吧。”听得我一阵寒心。
养老院无论花钱多少总有能承受能选择的一档，能不能得到踏实可信赖才是最关键的。希望养老事业的经营者和从业人员增强社会责任心和职业道德，多为入住的老年人提供贴心服务排忧解难。希望政府能不断规范和监督管理养老企业的经营行为，使其守法经营健康发展。希望自己的退休金能不断增长，赶得上养老费用的增长趋势，支付得起养老院的开销。惟其如此，才能解除老人养老终老的后顾之忧。这些朴素的愿望相信是每一个步入晚年的中国老人最实际的考虑，究竟能不能实现，没人给你打包票。
一生走下来，凭本事吃饭，说不上富裕但衣食无愁。为人处世无愧于心，从未有过后顾之忧。但是，走到灯油即将耗尽的今天，却为养老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后顾之忧了。呜呼！老何所依，老将何归？
后记：刚刚给我另外一个朋友打电话，能想象到他大惊失色的表情。他说：“三年的合同你也敢签？三年后那个企业能不能存在都是问题。你的钱到时能不能回来？我看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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