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如何学会思考之五

许锡良：偏激片面不是反驳的理由

——中国人如何学会思考之五

  如果一个人提出一个思想观点，你可以表示不赞同，但是，如果不赞同的理由只是“你这是太偏激片面了”，那么，你仍然没有反驳到他。因为，说一个东西是偏激与片面，这不是反驳的理由。如果你觉得他的思想观点是偏激与片面，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不偏激也不片面的思想观点亮出来，或者把对方因偏激与片面而忽略了的部分比较完整地补充出来，并且能够比较有力地证明你这个观点的正确性。

   举一个例子。前段时间，我提出一个命题___孔子是一位失败的教育家。许多人提出不同意见。中国的孔子，乃是世界思想文化第一人，居然是失败的教育家？这是偏激与片面的。可是，这样来反驳我，仍然是没有进入到实质性的阶段。因为，我提出一个成功的教育家的标准，有三个。第一是其教育思想理论，第二是其教育实践活动，第三是其教育成果，也就是他教出来的学生究竟是什么样子，包括以后的人受这种教育思想与教育实践影响的人发展的结果怎样。然后就是一一分析这三条在孔子身上有什么表现。当然如果你不同意这三个标准，那么，就得自己再提出其他判断的标准来，而且要顺便证明我这三条标准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够作为判断一个教育家成败的依据。如果认定我这三条标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证明孔子在这三个标准中至少有一个是成功的。倘若三个标准中，没有一个是成功的，那么就要承认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而成功的标准，不能够是拿自己民族的人来比，既然孔子代表了中国，那么自然是要走出去，与同时代的西方人比。这样就得把苏格拉底、柏拉图他们找出来作比较。正如，我们的奥运会不能够自娱自乐，而要与别人比较一样。孔子影响了一个民族二千多年，这也不是什么证据。有时一场瘟疫，也可以影响一大片人的生活，但是，这并不能够证明这个瘟疫就是成功的好瘟疫。这样的过程才是真正的学术讨论的过程。学术思想的讨论，一般来说，只要陷进去了，就把一个人的世俗权威权力及其他的身份与各自的情绪爱好完全排斥在外了，在这个讨论过程中，双方只承认证据、逻辑的力量。

  偏激片面为什么不能够成为反驳的理由？因为，这是一个可以适用任何思想观点的大帽子。具体个人相对于整个人类的历史长河与整个人类的认识，是极其渺小的，无论你说什么，下什么结论，要想不偏激与片面是不太可能的，因为，总有你不能够涉及的地方，同时，人类的认识相对于整个茫茫宇宙的奥秘来说，也只能够是片面的。用偏激与片面来反驳一个人，无异就是不让人说话。只有不说话，不下判断，才不会有什么偏激与片面。比如，天文学家，面对天空，不下任何结论与判断，然后对大家说：整个宇宙的奥秘都在这片星空里了。这个判断肯定是不偏激也不片面的，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这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事实上，人类的思想认识常常就是以偏激与片面的方式得以推进的。每个研究者，依据一定的思想方法作为工具，去探测世界，了解世界，然后将自己探测到的那部分表达出来，写成论文或者专著。里面的材料与结论，都是部分的，暂时的，留待后人去证明，遗漏的留待后人去补充。因此不仅托勒密的地心说是片面的，而且后来证明哥白尼的日心说也是片面的，牛顿的经典力学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面前也是片面的，将来可能还会证明爱因斯坦也是偏激与片面的。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只有具备有锋芒的思想，才能够在纵深处，对世界有细致入微的认识，而思想需要具备锋芒，则必然是片面的，甚至是偏激的。也就是错得深刻的那种思想与言论，而不是对得肤浅的东西。一个人的时间精力及思想认识的局限性决定了，他只能够在某一个问题上聚焦，然后集中最好的思想智慧与时间精力去作深入的探讨，这样才能够推动人类社会对世界认识的不断进步。而且认识越广阔，专业化的要求也就越高。因为人类的思想认识越是到后来，越不可能凭个人的力量将所有的事物顾及到。这就是人类社会必然要出现“专家”的原因。专家，说到底就是偏激与片面家。他只能够谈他领域范围内的事情，超出的部分，他不清楚，也不会去顾及，这就是专家的偏激与片面。如果说多元相对更为全面一些，一元就是片面与偏激的话，在不同的社会体制里也有不同的命运。

  不同的社会，对人们的偏激与片面的态度是不同的。一个自由、开放、民主、法治的社会，从来不怕人们的偏激与片面，比如言论自由，就是个人在宪法框架内的偏激片面的自由，一个人有说错话的自由，才是真正的思想言论自由，如果只允许说被钦定的“正确”、“全面”的话，则不是人的生命意志自由的表现。相反，越是这样自由开放的社会，越相信，每个人都有自由言说的权利，这样一来，每个人的言说自然也就难免是偏激与片面的。但是，只要是一个自由与开放的社会，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任何人的偏激与片面，并不能够直接限制与强制别人的自由片面与偏激的权利，因此，这种偏激与片面也就不会产生什么大的不良后果。相反，你的偏激与我的片面之间可能在自由博弈过程中，正好形成了互补的关系，无数个偏激与片面的认识，充分自由的表达的结果，就是使人类的认识越来越趋向于完整。在这样的社会，“专家”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精深独到。因此，他们的发明与创造也就越来越多。因此偏激与片面在这样的社会，不但不会构成危害，而且由于人人受到宪法关于人人都有言论自由的保护，反而将对事物的认识不断地推进了。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民主自由的法治社会，为什么发明创造多，思想比较活跃，人也比较有个性的原因。在一个自由、开放的社会，多元共存社会，偏激片面的一元，却是个人的权利。但是，反过来，一个封闭专制的社会，却是一元存于社会，多元共存于位于权力高端的那个人，这是不同社会制度下最大的不同。

  一个专制社会的不同处在于，对于民众来说，偏激与片面，则可能起到煽动暴动的作用，因为长期单一信息，习惯性的思想懒惰，一旦有“异端邪说”，则民心涌动，弄得不好，就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于权力阶层来说，偏激与片面的结果就是使整个国家与整个民族走向邪路。像希特勒领导的纳粹党那样。在希特勒那里，“既这样，又那样，把这样与那样有机地密切地结合起来”就很有必要。否则，就是屠犹的历史悲剧发生了。如果希特勒掌握了辩证法教条，他可能会有一个比较长的稳定时期，但是，最终稳定压倒一切，付出牺牲人的个性与社会的思想活力的代价，其命运也还是要灭亡。如后来的苏联的垮台一样。但是，至少在短时间里，希特勒不会那样疯狂。“既这样，又那样”，其实最后结果，就是“都不怎么样”，也就是，你们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不要说，就做一个安稳的臣民。在这样的社会里，由中庸必然导致平庸，而且平庸将成为一个人能够顺利胜出的重要素质。越是没有个性，越是没有思想，越是不片面也不偏激的那种人越是能够脱颖而出。为什么？这样的人，有利于“稳定压倒一切”。相反，在自由、开放的社会，是完全不同。没有一个没有个性的人，能够在任何领域里胜出。政治领域如此，经济领域，学术领域里也如此。他们都是思想锋芒毕露的。也就是偏激片面的，但是这种偏激与片面，形成的却是一个个充满生命活力的学术思想流派。学术思想流派其实就是更大的片面，而且是成系统的片面。但是，各个学术思想学术流派之间的互相激荡，互相竞争，互相启迪，反而促进了整个学术思想界的思想繁荣。这是他们人才辈出，发明创造层出不穷的重要原因。

  一个民族的发展，最重要的是要从思维方式入手，要从价值梳理入手，因此，制度的构建，其实也就是思维方式与价值理念的外在表现出来的规则而已。人有什么样的认识，便形成什么规则，有什么样的规则，便有什么样的制度产生。中国人的中庸产生专制，而专制反过来选择平庸。孔子选择平庸的颜回来赞美，而不是颇有锋芒的子路，这不是偶然的。这是他的思维方式决定了的。

                            2008年10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