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举一反三”

来源： 《求是》 作者： 叶大年

　　孔子说过：“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意思是教人认识四方的东西，举出一个角为例，让他类推另外三个角，如果不能类推，就不要再教他。从字面上说，孔夫子的“举一反三”本意是“依葫芦画瓢”。后来产生“举一反三”这个人人皆知的成语，则具有从一个道理类推而知道许多道理的意义。

　　其实一个人的认知无时不是在“举一反三”的过程之中：或是别人的经验在书本上已经总结成为规律，自己拿过来推而广之，这是一个认知上的学习过程；或是通过自己的实践取得经验，总结归纳成为规律，又用来指导自己以后的实践，这是一个自我“举一反三”的过程，也是一个认知上的创造过程；或是众人的实践（也包括自己的）还没有总结成为规律，自己把规律找出来，众人再推而广之，这种“举一反三”是原创性认知过程。我以为有这样三种层次的“举一反三”。如果从复杂程度来说，“举一反三”可以划分的等级就多了，如简单的、比较简单的、复杂的、相当复杂的、非常复杂的、极其复杂的等等。例如，凡是属于“依葫芦画瓢”之类的事物，都属简单的或比较简单的；而我们依据一般的建桥原理，修建几十公里长的跨海大桥，这就不是简单地“依葫芦画瓢”了。这里就有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也就是比较复杂的认识过程了。

　　依葫芦画瓢似的“举一反三”，在学生的学习过程中是必要的。我在做学生时也是这样。但是当我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时，就给自己定下一个信条，简单地“依葫芦画瓢”的事绝对不干。要干就要自己“举一反三”，最好是我来“举一”，别人来“反三”，意思是一定要创新，最好是原始性创新。４０多年前，我考上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的研究生，导师何作霖院士让我选一个岩石学的课题。我不愿意做岩石学课题，因为当时国内的岩石学研究大多是依葫芦画瓢的工作，没有多少创新性。我诚惶诚恐地向何先生说：“我想研究矿物学，特别是研究矿物的光学性质与晶体结构之间的关系，这个题目是国际上物理学家、化学家和矿物学家都曾经研究过的问题，但都没有解决好，我有决心解决这个问题”。我本以为何先生会生气，大出我意料，他欣然同意我改研究方向。正是因为改了方向，研究进展顺利，坚持了２５年，最后出版了世界上第一本《结构光性矿物学》专著，“兑现”了我向何先生的“保证”。

　　“举一”是一个创造性的过程，同样，有了“一”再“反三”，也应该是一个创造性过程。５０年前日本有一位地球化学家叫三宅泰雄，他提出的岩石平均原子量和平均阳离子电价的概念，一直没有引起人们重视。由于我熟读过他的原著《地球化学》（日文版），对他的“平均主义”概念情有独钟。当时我想，我为什么不可以提出岩石中每个氧离子的平均占有体积的新概念，后来我发现了地球各圈层的氧离子平均占有体积的“守恒律”。在晶体化学里，一个晶体中键长和平均键长是很重要的概念，我提出反应系统里的总平均键长的新概念，从而揭示出硅酸盐的变质反应系统反应前和反应后硅氧键总平均值的变化规律。这些都是我将三宅泰雄的“平均主义”学术思想，通过新概念“举一反三”的结果。

　　近１０年来，我一直在潜心研究城市分布的规律。通过在地图上研究湖南和江西城市的分布与地质地理条件的对比，我发现中国城市的分布与晶体的结构有非常明显的相似性：长江呈一个“Ｗ”字形。“Ｗ”字中间的拐点是武汉，另外两个拐点分别是岳阳和九江。它们又分别是洞庭湖和鄱阳湖的湖口，两湖的南面分别是省会长沙和南昌，两湖分别聚会了湘、资、沅、澧和修、赣、心、鄱大江大河，衡阳与吉安、郴州与赣州、醴陵与萍乡是一一对应的。我马上意识到发现了城市对称分布的规律，于是着手撰写《中国城市的对称分布及城市化趋势预测》一书。毕１０年之功，书终于完成。从晶体结构到城市分布的规律，这不折不扣地又是一个“举一反三”的过程。

　　（作者：全国政协常委、中国科学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