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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父亲

今天上午,父亲来看我。这次他是专门来看他的儿子的。我没在家,父亲甚至连一口水都没喝我的。父亲知道我忙,他不愿意打扰我。听到这个消息,我百感交集,睡午觉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了。

最近七八年,父亲几乎没登过我的门。只是在去年,他在柿子下来的时候,来过一次,是看我儿子——他的孙子。那次,我也没在家。事后,母亲告诉我:父亲喝醉了说,摘点柿子给俺文佳(我儿子)送去。我有点震动。2004年11月,我生了严重的病,父亲来我家一次。我印象中,自2003年我与母亲吵了一架之后,父亲只来我家这三次。这次父亲能专门来看我,是我没想到的。父亲还有我这个儿子!对父母亲的种种怨恨,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辛酸,随着父亲的到来,全都顷刻化为乌有了。往事历历在目,我记起了父亲对我的种种好处。我的受苦受累的父亲,这些年他真的挺不容易。

父亲是个孤儿,一岁多的时候,母亲就死了。他的不负责任的父亲只图自己风流快活,不管儿子的死活。父亲的唯一的一个姐姐,被他的父亲送到东北,跟卖给别人没什么两样。我至今没见过我的这位姑姑,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父亲是跟着他的四奶奶成的人。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要不是在学校食堂做饭的他的四爷爷偷偷给他拿点儿东西吃,也许父亲熬不过那个现在提起来还让人心有余悸的年代。童年生活的苦难,使父亲变得坚强。当我有委屈,发牢骚时,父亲总是不屑一顾。过早自立的父亲,走过的每一步都充满艰难。父亲从十二岁就开始顶壮劳力干活。一开始跟他父亲拉煤,他父亲连一条手巾都不给他买。父亲就单干。十二岁的一个少年,从枣庄到金乡,我不知道准确的里程,父亲拉着两千多斤的煤,一天多就能走一趟,来回不到三天。可想而知,父亲的苦和难。我常常想,父亲的拉煤之路也许比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还要苦。红军长征还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领导,而父亲是孤身一人。父亲的脚是他走过的长长的拉煤之路的最好见证。我不忍描述他的那双脚。小时候我奇怪:父亲的宽大的拖鞋为什么总是先从鞋帮开裂。父亲至今都不能原谅他的父亲,虽然我曾多次劝说。父亲的委屈和辛酸,局外人是难以想象的。父亲脾气暴躁,喜欢骂人,不知道是不是童年饱受欺凌的结果。但父亲绝对通情达理。老屋的墙上贴满了奖状,是父亲的。在生产队时,父亲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听说包产到户时,生产队尚欠父亲300多块钱。父亲还自豪地说过,全大队一开始只有两辆自行车,一辆是大队长的,算“公车”,另一辆就是父亲的。队长到公社开会就借父亲的自行车。也许是父亲的勤劳和善良,他才娶上了媳妇。

父亲没能上学,尽管他很聪明。我常常想,如果他能上学,他就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经常在人家的教室外旁听。父亲的计算能力特强。我上了高中以后,用一些计算方法再加上纸笔,解决一些生活中的问题,常常要慢许多,而且还不准确。父亲是在生活的大学里学习的,这样的知识最管用。他是生活的有心人。

父亲常常告诫我:人,要赌囊气,立志气,人可以穷,但志不可以短。对于坚强的父亲来说,我是脆弱的。1996年,我考上了菏泽师专,大概是我们那个生产队的第二个大学生。父亲很高兴,而我却很失望。我复读两年才考上了一个专科学校,而按照我历次摸底考试的平均成绩,考个山师本科是没问题的。1997年春节,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迷信的父母以为我中了邪,带着我到处求神问卜,打听哪儿的“神”灵验就到哪儿去,花了不少冤枉钱,结果我的病情越来越越严重。后来有人说,快去岱庄吧。诊断以后,我就住院了,父亲照顾我。父亲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住院期间,有一天父亲告诉我,他回家一趟,大概是筹钱去了吧。他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并托临床的一个大娘照顾我。父亲回家的当晚,我吞吃了大半瓶镇静安眠药。我要自杀。那位大娘到第二天见我迟迟不醒,一摸我像死人一样,赶紧叫来医生。所幸那时普通的镇静药对我来说作用并不大,我的抑郁症太厉害了。但药量大啊。医生采取了急救措施,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父亲回来后,让年轻的护士和医生毫不留情地一顿狠训,父亲一声不吭。对于那些年轻的护士和医生,从年龄上来说,父亲可以作他们的父亲。父亲是个脾气暴躁的汉子,而我也不能为父亲辩解。事后,父亲对我说:“坡唻,你咋恁想不开?生活中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出院后,父母亲背着我,到处求神问卜,保佑我平安健康,仍花了不少冤枉钱。我对此当然是不理解的,免不了有言语的冲撞。

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2006年10月,因为积怨,父亲被对方祖孙三代四五个壮劳力围殴,头破血流,手腕关节受伤。当晚,对方意识到事态严重,赶紧托中间人说和,给父亲赔礼道歉,请求私了,并承诺给父亲看病,承担直到到出院的一切费用。善良的父亲信以为真,为了能用合作医疗给对方省钱,医生问他怎么伤的,他竟说是摔伤的。然而对方只拿了200块钱,就不管不问了,中间人又说管不了了。耍无赖的他们,认为父亲会像他们那样耍无赖。父亲那个气呀,真的难以诉说。我说告他们,舅舅也同意。然而对方有恃无恐,说1000块钱了结,告不告随你。我们带着父亲到县医院鉴定,竟然说没伤。这怎么可能?乡镇医院都能验出是轻伤,而乡镇医院的结论是不具法律效力的。又到县中医院鉴定,然而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对方老头,肚子上竟然缠满了绷带,说什么肋骨断了几根,是让父亲打的。人家不告俺已是对起俺了,各看个各的病吧。我问这个官司还打吗?舅舅说算了吧,忍了吧。父亲同意,可是我明显的感到了父亲的颓丧。父亲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住院期间,我照顾父亲,父亲对我说:“坡唻,我和你娘过去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和小娟(妻的名字)别和我们一样。”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做得也未必都对啊。在医院,父亲一次接到了我儿子的电话,儿子问他爷爷打完针了不,我听到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圈里分明是泪花。

去年腊月二十,父亲给他的父亲祝八十大寿。父亲喝醉了,当着他的诸多老表的面,父亲谈起了他的那些令人心酸的往事,唏嘘不已。我劝他:“都过去了,往前看,时间已经惩罚爷爷了。至于那次打架,他们人都死了,还有多大的冤仇解不开啊。”其时,那个耍无赖的老头子,已于腊月十八入土为安了。父亲大声说:“俺大儿说得对,我听俺大儿嘞。”

父亲结婚后,好几年都没有孩子。30多年前,我来到了他家,作为他的“根”。在我印象中,父母亲经常吵架。后来我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1983年,妹妹出生;1986年底,弟弟出生。我记得弟弟出生时,父亲欣喜若狂的情景。从那以后,我似乎成了多余的人。这也许只是我自己的感觉。我比妹妹大7岁,家里地多,又没有长辈帮忙料理,看孩子的任务就交给我了。妹妹出生的那一年,我上学了。放了学,我就照看妹妹。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不是父母亲亲生的,因为早在我刚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就听到从我家门口路过的调皮的学生冲着我喊:“要嘞!要嘞!(非亲生的意思)”。我问父母,他们否认。然而,这还是在我的心上笼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有时候妹妹不听话的,我就扭她。想起这样的情景,我心里就酸酸的。不知道妹妹是否还记得。妹妹和弟弟都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

我上了学,用的田字格,一个格写一个字,父亲说我不会过,四个格子只写一个字。问人家老师,老师说就该那样写。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个插曲,我至今清楚地记得:上一年级要数一百个数,而一个住姥姥的孩子(他也很可怜,一岁多没了娘,父亲弃他而去),他比我稍大一点,数数的时候,一慌,数错了,就没叫他上一年级。我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父亲嚷了我一顿:你懂啥?许多年以后,我才懂了。就这个老师,我个子又矮,年龄又小,她偏把我的位排在最后,别的同学欺负我,她也不管。我没考上二年级,父亲扇了我一耳光。两个星期后,父亲给我找桌子板凳让我上了二年级,并要我好好学。真是奇迹,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后,我竟成了班里的尖子生。父亲逢人就说,俺坡,缺了俩星期的课,还是尖子生呢。

大概是上四年级的时候,我参加了镇上的“数学尖子赛”,得了全镇第八名,还得到了奖品: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父亲经常当着人的面夸我,说我学习好,在公社竞赛都得了奖。渐渐地,我读的书多了起来,就常常拿来在父亲面前贩卖,父亲总是做我最忠实的听众。父亲常常在人前说,讲三纲论五常,谁也比不了俺坡。我以为父亲是在夸我。

我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思想,与父母的分歧日渐增多,就免不了发生矛盾。即使我上了班,结了婚,这种局面也没有得到改观。母亲有时候会把罪过归结到妻身上,这对妻是不公平的。我认为妻是世界上最善良、通情达理的人。同许多人一样,母亲有时也会说过头话,诸如“俺原根没指望你,他俩(妹妹和弟弟)给俺一口水喝,俺就识足啦”此类的话。“宁遭父母手,不遭父母口”,这深深地刺伤了我的心。我与父母的心渐渐远离,尤其是母亲,简直到了不相容的程度。父亲也渐渐地对我冷淡了。我们爷俩的关系原本是非常融洽的,我并没有跟他发生过直接冲突。也许我对母亲不好,父亲不能容忍。我有时会私下里想:我属龙,弟弟属虎,父母会不会听信那种“龙虎相斗,必有一伤”之类的话,怕弟弟斗不过我,而因此疏远我。此前此后,发生了许多事,由于缺少沟通和交流,我与父母的隔膜日益严重。我已经成家,就不再愿回父母的家。回家已成了例行公事。我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去,回去的时候,话也很少,总是带着儿子。儿子成了我与父母之间的润滑剂。父母亲对儿子很好,儿子也跟爷爷奶奶很亲近。如果不是儿子,我真的很难呆在父母家中。我甚至有过这样的想法:在父母家稍等一会儿,有人能打个电话说有事,我可以有借口离开父母家。

这两年,父母待我渐渐好了。尤其是去年父亲给我儿子送柿子,母亲对我说的话,对我触动很大。父亲一辈子操劳,弟弟也已经结婚好几年,然而却一直没有孩子。深受传统思想影响的他,大概也不能免俗吧。年已花甲的父亲,步履已经蹒跚的父亲,到现在也还没能看到他的亲孙子,而我也曾经作过他的“根”,父亲重新又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吧。父亲这次给我送来了红布和罐头,保佑我平安健康。而今年是父亲的本命年,我却没能主动为父亲做点什么,送点什么。我常常抱怨父母亲对我无情,可我又真正为父母做了什么呢?在父亲面前,我永远是小的。过几天,我一定回家,送父亲一条红腰带。愿父亲健康长寿!父亲,我会慢慢弥补我对你的亏欠的。

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写了什么。我不会写作,但这篇文字是我的真情实感。它也许不能打动别人,但写出这些文字以后,我的心情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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