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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文并茂 朗读 大染坊 第03章
大染坊 第03章
  这天,一个大户人家在外边做官的儿子回来给他爹祝寿,在空场子上扎起了戏台。
  夜晚,两盏汽灯高照,戏台正中央圆红纸上写着巨大的“寿”字。台上横批是“寿比南山”,立联右边是“人间好戏不散”,左边为“天上祈福延年”。
  近台处,寿星端坐,有五十多岁。身穿缎子夹袄,头戴六片瓦寿星帽。他儿子紧靠爹坐着,身着清朝官服。那溜椅子上还坐着些女眷。
  一二百人在下面仰脸欣赏本地艺术。
  寿亭和采芹站在人群外边。柱子像个保镖,站在他俩身后。
  台上一丑一旦正在表演。那旦角身上绑个纸驴,扭来晃去,丑角装作牵驴人,照应前后。
  采芹问:“六哥,这是唱的什么呀?”
  “这种戏叫'肘姑子’(五音戏),这出戏叫《王小赶脚》,过去我要饭的时候整天听。嘿嘿!”
  采芹看他一眼:“听你这话儿,好像要饭还没要够呢!”
  寿亭赶紧说:“我是说,要饭到处乱窜,挺见世面。那时候,要着了口吃的——只要不是饿得受不了,我就去听戏,听说书;要是要不着吃头儿,肚子里饿,听着戏也就忘了饿。嘿嘿!”
  采芹说:“赶明天你别吃饭了,听戏就行了。”
  柱子后退了一步,笑了。
  寿亭说:“听戏,听戏,正唱到热闹的去处。”
  台上,那旦角道:“王小呀,咱可到了济南府了。”
  丑角道:“是呢!”
  旦角道:“咱逛济南吧?”
  丑角道:“好!”
  旦角唱:
  “说话间——来到那堂堂大济南呀——嗯——
  城北是湖来呀,嗯——城南是山,嗯——
  济南有那趵突泉,嗯——
  (白)那三股水儿呀——(唱)咕嘟咕嘟地往外蹿!嗯——
  (白)再看看——那大明湖——
  (唱)白汪汪的一大片,嗯——
  那大明湖里能划船,嗯——
  千杆的芦苇成朵那莲,嗯——哪!”
  旦角道:“王小,咱进城去!”
  丑角道:“好!”
  锣鼓点打出“急急风”:仓呆仓呆仓呆仓!仓呆仓呆仓呆呆!
  那一丑一旦在台上转圈。丑牵着驴,旦紧跟,跑台跑到正紧处,旦踩了丑的鞋,那丑噔噔向前冲了几步,一头栽到地上。
  台下哄堂大笑。
  采芹笑得直不起腰来,寿亭也笑。
  过了一会儿,寿亭说:“这不算最好笑的,那回我在张店,也是看的这出戏,也是唱到这个去处,那女的跑着跑着,腰里的驴掉了。”
  采芹一听,笑得坐在地上。
  10
  晚秋,石榴树叶已落光,只剩几个不成器的小石榴。
  周掌柜在算账,寿亭进来了,随手关上了门。周掌柜问:“有事?”
  寿亭笑笑:“没事儿,爹。”随手把陈茶泼掉,重新倒上新的。
  “那你……”
  周掌柜拿烟袋,寿亭赶紧拿过火绒,吹一口,递过去。
  “爹,咱把那刘师傅辞了吧!”
  “为什么?他干了什么错事儿?”周掌柜把腿从腚下拿出来。
  “没有,嘿嘿。”
  “那为什么辞人家?”周掌柜吐出的烟气,衬在纸窗的光亮里,很蓝。
  “这人虽说是个手艺人,可我看着他心眼儿不算正当。哼,他那套手艺我学会了。”他盯着周掌柜,没有退意。
  周掌柜惊异地看着他:“噢?你学会了咱就……这不好吧……”
  寿亭接过火绒,放在盘子里:“爹,我来这年把儿,翻来覆去看了,咱周家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咱这条街上的染坊我也全去过,没有一个师傅有他那么大的谱儿。三顿饭,顿顿吃白面。初一十五的还得喝两盅。咱这不是卸磨杀驴,咱这是提前除害。这样的人不能留。再说了,说书的也说了,'慈不带兵,义不养财’。离了他咱一样干。不仅照样干,还得比他干得好。咱不用再花那份冤钱。你要是拉不下脸来,我去办他。哼,顿顿吃白面,快赶上皇上了呢!”
  周掌柜未置可否,低下头想着。
  寿亭向前跨一步:“爹,这善和狠,你得分对谁。”
  周掌柜抬起手来制止:“让我再想想。”
  寿亭怏怏地出去了。
  周掌柜望着他关门时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才十五呀!”
  11
  十年后,寿亭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早上,小伙计卸了门板。寿亭阔步来到街上,举目四望。柱子也成了大小伙子,粗壮憨实,跟在寿亭的后头,像是寿亭的跟班。二人都是短头发。
  一个小伙计走出来,小心地来到他俩身后:“大掌柜的,二掌柜的,茶冲好了,先去喝一碗吧。”
  寿亭原地没动,柱子回身示意知道了。
  这时,一个人穿着孝袍骑着骡子朝这边跑来。寿亭向街心走了一步。那人见了寿亭,放慢了速度。寿亭抬手抓住缰绳,问那人:“四哥,这是怎么了?”
  那人下来,先是一笑:“六弟,笑话来了。我那老东家死了。这个老王八蛋,七十二了,硬冒充二十七的,前天才又收了丫头进屋。你想呀,那丫头才二十一,正是十八路弹腿横着练的年纪,那老家伙怎么能抗得住?昨天晚上兴许是一招没接好,得了'马上风’,死挺了。六弟,这回出气了吧?”
  寿亭笑着说:“论说刘老爷这个年纪,轻来轻去的,练'太极’还马马虎虎,再唱《挑滑车》是他娘的作死!快去报丧吧。回头过来喝茶,四哥。”
  四哥一笑,上了骡子:“我走了,死了老王八蛋,管得兴许就没那么严了。回头我还得找你杀两盘。”说罢,打骡子而去。
  寿亭笑容顿收,回身对柱子说:“柱子,备火纸,我去吊丧。”
  柱子纳闷:“六哥,你要饭的时候,他见你一回,踹你一回。怎么还给他吊丧?我要饭的时候他也踹过我。真不是东西!”
  寿亭回过身来:“兄弟,该咱踹他了。”
  寿亭说罢,转身进店。柱子刚想跟进来,寿亭回身怒目:“快去买火纸!”
  柱子一惊,答应着朝街西头跑去。
  12
  刘家大院,里面哭声一片,男女嘈杂,刘老爷的灵柩冲门停放,男左女右,大致有亲属四十人。
  寿亭带着一个小伙计阔步进院,小伙计抱着四十多刀火纸。通报姓名之后,刘大少爷迎出来,过来就给寿亭磕头。寿亭没理他,直奔刘老爷的灵前,放声大哭:“刘老爷呀——小侄忙呀!没能再看你老人家一眼呀——当初小侄要饭,你没少行好呀!我的天呀,好人怎么不长寿呀!我的天呀,想起当初……刘老爷呀,周村城里谁不说你好呀……”
  刘大少爷一见寿亭悲痛欲绝,忙过来架起劝慰:“陈掌柜的,已经这样了,你也别难过了。唉,老爷子也是……”
  寿亭手擦去眼泪,抬手制止:“唉,大少爷,你不知道,当初咱老爷子对我好呀!我想起来,心里就难受呀!”说着又要哭。
  大少爷拉着他在一旁坐下:“陈掌柜的,咱也不是外人,老爷子要是长病死了,那……”
  寿亭回眸,面有不悦:“大少爷,你是有文化的人,子不言,父之过。八十八还结个瓜呢,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你可别再提了!”
  大少爷叹口气:“唉,陈掌柜的,你来得正好,我正愁着这丧棚怎么办呢,这下好了,你来办吧!”大少爷回身吩咐下人,“叫账房刘延年拿钱,套车,跟陈掌柜的去弄布。”
  寿亭忙制止:“大少爷,扎丧棚的这三十匹就算我孝敬老爷子了。”
  大少爷说:“陈掌柜的,买卖是人家周家的,你有这句话就行了。”
  寿亭叹口气,摇摇头。
  那些女眷一听钱,都止住了哭声,朝这边看。
  大少爷两眼一瞪,用手一指:“我娘、二娘、三娘,是正哭,这都是明媒正娶。你们他娘的哭什么?嗯?全滚到后院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滚!”
  那些非正式的女子闻声而起,抹着泪下课。其中一位走到房角拐弯处,哭喊:“老爷呀——你一走,我可掉到地下了!”
  大少爷大吼:“小枝子,你他娘的再喊,今天就把你卖了!”
  寿亭忙扶一下大少爷的小臂:“大少爷,咱正在给老爷办丧事,这些后话发完了丧再说。别生气,别生气。”
  大少爷叹气摇头:“陈掌柜的,唉!”
  账房来到大少爷跟前:“大少爷,拿多少钱?”
  大少爷有点烦:“陈掌柜的头一个来吊丧,这就得赏!多给钱,现在这个家我说了算。”
  13
  刘家的马车装满了蓝布,周掌柜开完了单子递给账房。寿亭好像是不经意地一抬右手,然后挠一下头。周掌柜和柱子退向后院。寿亭顺势把两个大洋放进账房的口袋。账房正要谢,寿亭拍拍他的肩:“刘先生,常来常往,寿亭这里谢了。”说罢抱拳,把刘先生推送出来。
  刘先生高兴地示意马车启动,还回头打招呼。
  寿亭折回店里,周掌柜与柱子已在,寿亭哈哈大笑。
  柱子问:“六哥,你笑什么?”
  寿亭说:“老王八蛋活着的时候不给我干粮,死了我也得要回来。”
  柱子也乐:“六哥,你真行,哭也能弄来钱。”
  周掌柜笑眯着眼看寿亭怎么回答。
  寿亭让着周掌柜坐下,也拉柱子坐下:“柱子,这哭,是大本事。那刘备能把江山哭来,我弄几十块大洋还不行?”
  满清退朝,辫子没了。扔了这个标志,更显得乱七八糟,发型更加混乱。有秃头,分头,背头。老年人剪了辫子之后,任头发散在脑后,成了半毛。
  秋后的一天早晨,周家的通和染坊已经焕然一新。门面新装修过,门板上黑漆熠熠有光。当初的那块旧招牌也成了金字,并且门市两边还有了对子:“筹来天南海北色,嘉惠街坊四邻人。”黑底绿字,出自周掌柜之手。经过多年的磨练,笔画里还真有点孙过庭的意思。
  今天第一天开张,人来人往,生意兴隆。周掌柜站在门侧,见人就作揖,眉开眼笑兼扬眉吐气。周掌柜气色光润,上身穿着柞丝绸带内衬的马褂,下身是长开衩的“跨马裙”,礼服呢皮底尖口鞋,神采奕奕。
  寿亭站在柜台外的店堂中央应酬生意。上身穿着波斯青对襟细布便褂,脚上是白底黑帮的“踢死牛”布鞋。“一刀裁”的短头发,眉清目朗,干净利索,人很精神。
  柱子在染坊里大声吼叫,指挥生产。伙计们乱窜乱转,不知如何是好。柱子急了,过来抢过一个伙计的活计,亲自示范。
  “这样干,会了吗?”
  “会了,二掌柜的。”
  柱子向后退了几步,从一个全新的立场上审视。
  门前树着个多半人高的招牌,黄纸黑字:“翻新开张,惠顾四方。染三搭一,天天新浆。”
  鞭炮响起,孩子欢笑。待青烟散去之后,孩子们扑过来捡没响的爆仗。
  街对面,站着些看热闹的人,面对此景,艳羡不已,议论纷纷:
  “周家那祖坟好,合着发这个财!”
  “什么祖坟好,还不是亏了陈六子。这孩子多机灵,见人不笑不说话。说来也怪,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特别中听。”说这话的是位中年妇女。
  “他这是对主顾,有说有笑。你没见过他骂人,伙计们要是把活干差了,他日娘操祖宗地骂。”
  “要按你那意思,干差了活该夸奖?真是。”这位是个中年汉子。
  另一位老者插进来说:“他陈六子再能,要不是当初我让他在炉洞子里暖和那一宿,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哼!”
  刚才夸寿亭的那个中年妇女不愿意了:“八叔,你这话说得不对。你让人家寿亭暖和那一宿,人家忘了吗?八月十五是五色的礼,到了年下,整个的后肘给你送。八叔,可别这样说了,让人家寿亭听见咋想!”
  老者向后退了一点,连连说:“也是,也是。”
  中年汉子过来取笑:“八叔,当初你要是把寿亭领进家里,现在的这个光景就是你的。八叔,你是行了好,可还没行到家!”
  老者自语着:“我卖水,六子去了也没用。”说完,渐渐退出评论者的行列,向茶水炉子走去,随走随摇头。
  大昌染坊的王掌柜走过来,大家停止了议论,都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对面热闹处。
  王掌柜自觉没趣,也没向这边靠,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他盯着减价的招牌,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神色中透着灰心。这边的热闹更衬得他寥落。他抬头望了望天,长出一口气,踽踽地向自己的店铺走去……
  ※※※
  王掌柜进了店铺,他太太伸过脸来问:“说是又减价了?”
  王掌柜低着头:“嗯。”
  妻子见他脸色不好,抓紧把那紫砂茶壶递过来。王掌柜心不在焉,接过来就喝,刚吸了一口,烫得蹦起来。他恶狠狠地瞪着眼:“你想烫死我呀!”
  妻子吓得向后一退。
  王掌柜原地转了一圈,举起那茶壶,奋力摔在地上。
  王妻下意识地一捂脸,然后看看丈夫,蹲过来捡地上的茶壶碎片……
  2
  下午,王掌柜家,一桌酒席。饭铺里送菜的提盒放在一边。王掌柜家虽说不上豪华,但也是殷实户,八仙桌子靠山几,条几中央放着座钟,两边各放一个博山段家窑出品的粉彩帽筒,图案是莺莺听琴之类。帽筒里插着鸡毛掸子和一个大号的痒痒挠。全字中堂是过年新挂上的,中间写的是苏轼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馆阁体,端端正正。两边的对子是冯梦龙的旧句,也在一个方面反映出王掌柜在生意上的处境:“任凭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
  院子里,王掌柜的大儿子坐在小马扎上写大仿,书桌是个凳。看上去有七八岁。小儿子有五六岁,正在一个劲地抽陀螺。
  寿亭进院,来到写字的大儿子跟前,摸摸他的头:“兄弟,好好写,好好念。你六哥就是吃了不认字的亏。”
  大儿子停笔抬起头来说:“六哥,我爹说你都快把他逼死了。”
  寿亭笑笑:“你爹是生我的气,嫌我当初没冻昏在你家门口。兄弟,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这是前世的缘。写吧。”
  王掌柜迎出来,寿亭急忙走向前:“叔,咋还请我吃饭呢!”
  王掌柜笑笑:“我不请你吃饭,你就不让我吃饭了!”说着掀起门帘,寿亭笑着进了屋。
  王掌柜堂而皇之右首上坐,伸手让寿亭坐在下首椅子上。
  寿亭笑笑:“叔,咱爷儿俩差着一辈呢,我坐在你跟前,也好给你倒倒酒。”随手搬个凳子坐在桌角,紧靠着王掌柜。
  王掌柜伸手拿酒壶,寿亭抢在前面拿住,按下王掌柜的手:“叔,我整天忙得天昏地暗,也难得给你老人家倒个酒。”说着把酒倒上,表情十分谦恭,像个听差。
  王掌柜说:“你也满上。”
  寿亭笑笑:“叔,父子不同席,叔侄不对饮,这规矩可不能破。再说了,我也是尿壶放在搁几上——不是盛酒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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