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与杜鹃即布谷鸟一样，鹁鸪亦是与农事相关的鸟，且非常关注天气的阴晴变化。梅尧臣诗云，“江田插秧鹁鸪雨，丝网得鱼云母鳞”，鹁鸪声里，阴雨连绵，正好去插秧啊。但同为宋代的陆游又写了，“村南村北鹁鸪啼，小雨霏霏又作晴”，雨帘之中传来声声鹁鸪清唱，转眼之间，雨止，转晴天，又是一片艳阳照。
鹁鸪一唱，是雨？是晴？两位大诗人，孰对？孰错？
曰：单声叫雨，双声叫晴。
听，鹁鸪就在屋后竹林里叫，鹁咕咕，鹁咕咕，鹁咕咕……此为单声。乌云正泼墨，鹁鸪叫声急，像在唤自己的亲人，担心会在外淋雨啊。有经验的农人说了，那是鹁鸪在唤他媳妇呢，雨来啦，快回家，雨来啦，快回家。于是民间有了“天将雨，鸠唤妇”的民谚。
五月黄梅天，雨丝不停歇，潮湿，闷热，到处湿嗒嗒，梦里也似穿了雨衣撑了一柄伞。忽然窗外飘来几声鸟鸣，鹁鸪咕——咕，鹁咕咕——咕，鹁咕咕——咕……此为双声。农妇一听，脸色一片雨过天晴，知道又能晾晒衣服，下地干活了。按照鹁鸪的意思，一定是，天晴喽——噢，天晴喽——噢。后面那一声加重的“咕”是配偶在回答呢。这一问一答，并不如单声那般急促，有点懒散随便的意思，天朗气清，好日子就在眼前，干什么也不必慌张，急什么呢？
——原来区别就在鹁鸪的叫声里。
鹁鸪就是斑鸠，与鸽子类似，体形略小，灰褐色，双翅布有鱼鳞状斑纹，青黛短喙，紫红小爪，在吾乡又叫野鸽子。其叫声沉闷，忧怨，总像有满腹心事，郁郁不得志的样子。最好看的是珠颈斑鸠也叫花斑鸠，脖子上绕了宽宽的大半圈珍珠斑的围巾，很是俏丽。雨后初晴，青翠欲滴的香樟枝头，一只珠颈斑鸠正在呼唤：鹁咕咕——咕，鹁咕咕——咕，总是前面三声连叫，略停会子，再突兀地又补一声“咕”，虽在不远处，那叫声却让人感觉悠远而忧伤，缥缈又苍凉。当发现有人在注视，马上羞涩地飞了，翅翼掸一下枝叶，有晶亮的水珠落下，溅起五彩的阳光。目送鹁鸪匆匆远逝的身影，心头掠过一丝惆怅。
提到斑鸠这名儿，很容易想到“鹊巢鸠占”这一成语。其实个头小巧的鹁鸪是种温柔胆怯的鸟儿，根本不会强占别人的窝，它有自己的巢，虽说简陋——当然不及喜鹊窝精巧华美，我亲眼见过的，一只鹁鸪很自然地飞了进去。关于《诗经》中“维鹊有巢，维鸠居上”的说法，三国时的陆玑在《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中解释，“鸠，鸤鸠也，今谓布谷”。如此一说，倒是斑鸠担了布谷鸟的恶名。只是，那孤凄彷徨、勤劳尽责、孜孜不倦、声声泣血的杜鹃，为何就不肯好好筑巢不愿哺育后代，要干这强占民房、冒名顶替的坏事呢？想不通。真真冤枉死鹁鸪了。
本以为鹁鸪是乡野小鸟，不登大雅之堂，料不到皇宫御苑里的帝王也能垂青于它。宋徽宗早年就画过一幅《桃鸠图》，桃花艳，斑鸠鸣，歇在枝头唤妇归。工笔细描的一只鹁鸪设色华丽而卓有神采，如今却珍藏在日本人手中，遗憾。
据说，鹁鸪的滋味极美。著名老饕苏东坡就有诗云，“雪芽何时动，春鸠行可脍”，并自注，蜀人贵芹芽脍，杂鸠肉为之。于是民间有了“东坡春鸠脍”这道名菜，就是取春天斑鸠的胸肌肉，切成丝，与芹菜段，下酱油拌炒。
看看鹁鸪温良可爱的身影，听听那忧郁苍凉的呼唤，其肉味，不尝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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