沩山探幽

               

作者 姚武飞  

发表时间 2009-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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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沩山探幽之一
　　
　　大凡喜欢瓷器的朋友都知道醴陵东堡的沩山，民国版醴陵县志记载醴陵瓷业就起源于这里，去沩山看看便很带有几分文化的味道。
　　
　　去之前了解到这里除了是陶瓷的发源之外，还有一座叫做古洞天的庙宇，说是禅宗沩仰宗的祖庭之一，这便非同小可。仔细查阅禅宗典籍，原来在宁乡还有一座沩山，也有几座庙宇，按照那个时侯的地理，醴陵和宁乡同属于号称潭洲府的长沙地区，这便很有一些争议。果然，在另一部典籍中，醴陵东堡这一处便称为小沩山。不过同一部民国县志倒是记述清楚，广东移民廖仲威发现这里丰富的瓷泥后，是向寺庙“赁山开采”的，由此看来，这古洞天的历史至少早于雍正，也就很值得一看了。因为这一层原因，为了避免刻意的粉饰，我们便决定不请导游，自己去探一探这声名显赫的沩山。
　　
　　从望仙桥水库大坝上船，约摸一半的路程，船家就指着水库当中一座略带灰白的山岗向我们介绍：这整座山岗都是废弃的瓷器哦。我们便小心的将船泊过去，果然整个山包都是破碎的瓷器，超过人高的灌木继续从瓷片的缝隙中倔强的伸展出来。仔细观察，不过民国年间的粗瓷而已，同行一个熟悉文物的拿着瓷片介绍：你看同样是青花，线条着色匀称的是手绘，年代较远；中间浓两边淡的就是用橡皮图章盖印的，年代就近了许多。敲开断面看瓷质，颜色白皙，估计也就是县志记载雍正年以来的粗瓷产品。
　　
　　我们便弃船登岸，继续溯溪而上，随着山道的曲折逐渐多起来，两旁的杂草和灌木肆意的向中间侵蚀，蓝天一下子深远起来，几丝白云远远的似动非动，空气中逐渐充满着一种寂静的诡异的神情。山道越来越陡峭，一侧的溪水也变得桀骜不驯起来，冲刷河床的声响越来越大，仿佛一匹起了性子的烈马打着响嚏，喷出一团团白色的水汽。这就正合了摄影朋友的意，每见一处跌水，便一定要寻找路径下来沟底芦苇的下面去寻找合适的角度。
　　
　　转过又一个山脚，一座灰白色的砖塔出现在眼前，砖塔下面是一座长着青苔的石板桥，几间破败的瓦屋矗立在路边。推门信步进去，果然就是文物部门勘探过的古窑址，确定相对位置的白色线条尚在。破旧的房子应当就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建筑，石灰粉刷的墙壁上还有着那个激情年代的标语。门口芦苇丛中斜躺在杂草从中的就是一座瓷窑，从坍塌的一角，可以看到里面被窑火烧结的表层。另一侧是当年水碾留下的钵体的痕迹，中午白皙的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在黝黑的墙壁上刻下渗白的或圆或方的光斑，给人一种历史的感觉。站在窑址的顶点向四周张望，这是一处绝妙的所在。沩山水围着这窑址划出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圆弧，只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造田的缘故，将这河道改直，故旧河道便变成一湾油绿的稻田。河湾的对面有一户人家，我们便去讨碗水喝。
　　
　　好客的主人对我们的造访并不见得有多少惊诧，反倒热情的给我们介绍起来：莫小看我们这个地方哟，以前这里正是沩山瓷业生产最为繁华的地方。沿着河道是一条窄窄的石板路，运送烧柴进来的，将烧好的瓷器运出去的，肩挑车推络绎不绝。后来，石板路两边又盖起杉木皮做屋顶的木棚子，一间连着一间，听上辈人讲上下三里地晒不到日头，下午三点刚过就要点起桐油灯照亮。饭店、药店，理发的、修脚的，应有尽有，号称“小南京”。要知道最为红火的年代，武汉来的客人先把购货的银子缴齐了，人便住下来守在窑门口等着，很多时候瓷碗还是滚烫的就被装上了船哟。
　　
　　主人沉浸在对往日的回味之中，仿佛哪样的情形就在昨日。
　　
　　“那时候你多大呢？”
　　
　　“最后一次红火在民国三十三年走日本兵的时侯，这里偏僻，日本人不来，加上长江水道封锁，景德镇的瓷器运出不来，整个江南，远到成都便都是醴陵瓷器的天下。那时候我们才几岁，一天到晚不愁吃，随便到哪个窑上讨几只碗出来就能换到各种好吃的零食。”
　　
　　“为什么都到这里烧瓷呢？”
　　
　　“这里风水好哇，你没看到这个地形，青山连绵，流水环绕。你们刚才经过的那座宝塔镇住水口，这就确保财气不外泄。还有那座小石桥，别看他规模不大，却是千秋永固，每年春上发大水，一条河上的桥全部被冲毁，唯独这座桥安然无恙。随着洪水漂流下来的树木，到了这桥头自然就会调整方向，竖直从桥底下穿过去，既不会卡在桥下，也不会撞坏桥墩。”
　　
　　“那是什么原因呢？”
　　
　　“听老辈子人讲，这块流水回头的风水宝地正是当年广东来客首次发现瓷泥的地方，我房子旁边这个矿洞就是他们开采的第一眼矿洞，这里出产的瓷泥质地特别细腻。后来烧制瓷器的窑口越来越多，他们就在对面山嘴沩山寺后建起一座祖师庙，祭祀烧制陶器的祖师明朝人樊进德。以后，每逢农历五月十六日为樊公祖师的生日，各大瓷厂都要歇工祭祀。平常新开窑口或者老窑口试烧新品种，都要事先到祖师庙祭拜许愿，事后再请戏班唱戏还原。现在你们看到炕洞门口的那块平地就是祖师庙的戏坪，哪年代，坳背黄达嘴的戏班过来开锣一唱就是一个月，各个窑口轮流请客，哪个热闹劲哟。。。。。”
　　
　　“你讲的跟亲身经历一样哟。”
　　
　　“上辈子从小就这样给我们讲，现在通讯发达，收看广东电视粤语节目几乎都能听懂，这才相信自己是客家人。还有族谱，你总相信吧，我们老家就是广东兴宁的。你们年轻人不信这套，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检测的法子，你站到矿洞的位置，闭上眼睛，听十分钟，也就知道这个地方的来头了。”
　　
　　虽然有几分不相信，我还是依照老人的指点站到矿洞的门口，闭上眼睛。三分钟、五分钟，耳边山风从树梢掠过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出车马的声音来了没有?”
　　
　　隐隐约约，他这一提醒，风声中分明就有熙熙攘攘的市侩的声音，一阵阵，仿佛就在山路的尽头；又仿佛有一支推着土车的人流，渐渐朝你走过来。“你别睁开眼睛，指给我看那个方向的人声车马声最清楚？”
　　
　　我依言伸出手臂，指着矿洞对面一大块较为平缓的坡地。环看四周，山岚回抱，手臂所指的地方还真是上下两条山沟声音汇集反射过来的所在。
　　
　　“这个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呀。”
　　
　　“前阵子，文物考察队就在你手指的地方发现一处更加古老的窑址，估计年代要远远早于明朝，或许唐宋也不一定哩！”
　　
　　看来，这沩山的幽还真不是我们三五个人一下子就能够探访得清楚的了。
　　
　　沩山探幽之二
　　
　　既然无法从风水角度探索出沩山称为瓷业发祥地的理由，旧只好转而去琢磨樊公庙遗址上侧的古洞天。
　　
　　古洞天是这座寺庙现在的名字，按照典籍的记载应当叫做“小沩山寺”才对。唐朝时期，道士司马承桢检索全国名胜地理，挑选神奇清幽，山灵水秀，兼采阴阳，上达天庭，适宜神仙居住的地方命名为洞天福地，编成《天宫地府图》一书。书中列出36洞天，72福地，这里即便被称为第十三洞天：小沩山好生玄上洞天，相传是道家仙人花邱林和傅天师修炼得道之所在。根据同时代杜光庭在《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中的记载，付天师修炼之时居石室、设仙坛，这里应当是一处天然的岩石洞府。直到后来的大缘禅师云游至此，才在此建寺，这是沩山建庙的最早的文字记载。至于寺庙的名称也有一条记载：宋殿元易祓书匾：小沩山寺。
　　
　　寺庙的周围，至少在唐宋年间，还是符合道家“洞天福地”标准的，因而周围的景致被命名为沩山八景。“洞天春晓”是概括性的说法，峡谷幽深，宛如仙境，春天姗姗迟来，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隆重与骄傲的态势；“荷池秋霁”指的是寺庙前一口三五亩的荷塘，霜降之后，因为这山间温润的小气候，荷叶并不曾完全枯萎凋落，苍老中生出一层白色的粉末，在十月的阳光下反倒流露出一种久经风霜的沉着和冷静；“折经流水”寺庙门前，沩山水的两条支流在此交汇，远远望去，像是折叠起来的一本经书，正慢慢打开等着有道高僧来仔细研读；“灵龟故石”本来是寺庙对面一块顽石，因为长期和道士们一起修炼，终于也得道成了仙，超脱出六道轮回；“钵盂山形”是寺庙对面一个独立的小山岗，线条圆润柔和，远远望去，不正是当年道士云游归来遗落的化斋钵盂吗；“龙脊高岗”指这沩山的山势，从浏阳和醴陵交界的扁担坳宛然曲折而来，山势脉络分明，山体高峻，气氛非同寻常；“卓锡飞泉”是寺庙西侧一眼泉水的由来，刚刚云游到此的邱真人见此地没有泉水，就随手将锡杖往地上一杵，泉水应声而出；“袈裟仙迹”也是寺庙后面的这座山岚，南坡陡峭，北坡却平缓许多，山脚延伸到小溪河边，坡地曲折如同袈裟摆动的褶皱。
　　
　　我们去看的时侯，樊公庙已经在那场运动之中被拆毁了，我们整整晚来了五十年，小沩山寺自然也是一齐不存在了，现在看到的是十年前刚刚修建起来的“古洞天”。寺庙周围的八景也需要努力寻找，才能看出一点似是而非的模样。接待我们的年轻的住持，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道士还是和尚。问问道观的来历，一口咬定就是禅宗五派中沩仰宗发源之沩山。追问密印寺的所在却又不能作答。不过，这里即便不是密印寺的所在，却也处在湖南长沙宁乡的大沩山和位于江西萍乡的仰山两大沩仰宗的祖庭之间，或许应当旧属于这个支派的禅宗也未为可知，或许这也就是道观得名“小沩山寺”的来由吧。
　　
　　历史从来就是一团迷雾，单单从清楚的记载看来，这小沩山寺倒是不如干脆借助近代醴陵瓷业发祥地这个名份，恢复起樊公庙和陶瓷祖师的祭祀仪式，再用醴陵人擅长的手法塑造出几做陶瓷的三清老爷塑像，好好的做成一个有陶瓷特色的道观，或者也就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