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中世史：查理大帝传（二）

　　3，加洛林战争机器

　　“【查理】有一个强壮的身体。他很高，但并不是身材不匀称，因为他的身高大概是脚长的七倍左右。”（约1.83米）“....他的眼睛很大并闪耀着光芒，他的鼻子比平均稍微长一些，他有着帅气的灰色头发和鼓舞人心的脸庞。他的外表总是威风凛凛与庄严的，无论他是站着还是坐着...”

　　这便是查理曼宫廷里的廷臣艾因哈德在他的书里《查理大帝传》对他最好的朋友，他最崇敬的帝王的描述，我们可以看到在他的笔下的查理曼，就是一个满足我们心中所有对英明统治者的形象。当然这样的描述有所夸张，但这也许是对这位伟大帝王最详细的外貌描述的片段之一。在查理曼，和他之前所有加洛林王朝的统治者的努力之下，我们终于看到了一个全新的统一的基督教的西欧。这个帝国的形式与罗马帝国不同，它并不依赖税收和财富所支持的军团，而是将关系建立在主臣之间的效忠关系上的一个相比较下更为松散的政治联合。而查理曼，凭借着他杰出的个人领导能力和魅力，将这样的一个法兰克帝国团结在一起。

　　查理曼，这是想象图

　　查理曼与768年成为法兰克王国的国王，在当时所谓的长子继承制还不存在，所以查理曼和他的弟弟卡洛曼分享了他父亲丕平留下来的帝国，一开始两人保持了团结的关系并维护了父亲的遗产，卡洛曼后来则突然早逝，这将帝国完全交到了查理曼手中。

　　查理曼通过两个方式来维持这个庞大的帝国。第一个是战争本身，每年查理曼都会召开集会决定本年宣战的目标并且召集手下的所有贵族和他一起带兵出征，这就是所谓的“加洛林战争机器”，而想要上升到国家的权力阶层，必须要和查理曼有亲密的关系，并肩作战因此成了最好的选择。第二个是战争所带来的战利品，包括人口土地财富等等，它们会被按照贡献分到每个贵族的手中，我们看到此时的军事贵族完全由土地所支持，因此土地成为了他本人以及整个家族繁荣的关键，而土地继承之间的矛盾将会使得贵族们渴求查理曼本人的直接支持。如果上面的两个方式都不起效，婚姻关系就成了最后链接贵族和加洛林王室之间的纽带。我们也最后从史书里看到，对查理曼最大的威胁不来自于外部的敌人，而是王室直系与支系之间的矛盾。但查理曼得以平衡多方的势力，这让他的统治十分稳固，他的王朝也因此延续了更多的几百年。

　　查理曼对于法兰克领地的扩展，浅绿色

　　加洛林战争机器的目标有四个方向，第一个是西南部跨过比利牛斯山脉的西班牙，查理曼在那里成功建立了一个与半岛上穆斯林统治者的缓冲带。查理曼从西班牙班师时却遭到了埋伏，为他殿后的副官罗兰英勇地战死，这成为著名的史诗《罗兰之歌》的来源。第二个是东部的阿瓦尔人，他们是蛮族的异教徒，本身以松散的联盟团结在一起，时常对边境进行劫掠，查理曼成功摧毁了他们的巢穴，使他们逐渐在边境失去影响力，并且向东扩展了边界。而最后的两个战争尤为重要，一个是对东南部伦巴第人的战争，另一个是对东北部撒克逊人的战争，这两场战争，将查理曼的帝国和基督教的扩展捆绑在了一起。

　　罗兰之歌的内容

　　就像父亲丕平一样，查理曼也发动了对伦巴第人的战争，这主要出于两个原因，一个是与教皇国长期以来的联盟，第二个是重新动荡的意大利半岛局势，伦巴第人在受到打击之后重新整顿并威胁罗马，查理曼一开始以逼迫进贡等条件威胁伦巴第人，在被拒绝之后出兵意大利。法兰克军队于773年越过了比利牛斯山脉，对伦巴第王国的首都进行长达半年的围城，这使得本以为法兰克人会在冬天撤军的伦巴第国王投降，查理曼便将自己加冕为意大利的国王。

　　查理曼出兵救援

　　现在，查理曼的法兰克帝国成为了教皇的唯一庇护者，但并非两者之间就没有冲突。教皇认为世俗统治者应该处理世俗的王国，而教皇是天国之门钥匙的持有者，是宗教上的至高领袖。查理曼当然对这样的关系不满意，他希望的是一个类似拜占庭皇帝式的世俗和神权于一身的专制皇帝。我们现在走进查理曼的首都亚琛的宫殿，仍然能看到查理曼对于专制皇帝的期望：教会面对着劳动大众，而查理曼在上方俯视着神父们。这个时代，皇帝和教皇之间的矛盾还没有表现出来，我们将在11世纪看到冲突爆发的那一刻。800年的圣诞节，查理曼走进圣彼得大教堂，在前面教皇手捧皇冠等待着他，他被加冕为全罗马人的皇帝。（我希望我的读者一定要记得这一天，因为它太好记了。）

　　查理曼加冕

　　上面的战争都是短暂的，而对撒克逊人的战争则是旷日持久的。这主要是因为撒克逊人缺乏一个政治上统一的领袖，通常对一方的和平条约并不被另一方所接受。查理曼在长期的战争中终于征服了他们，但更重要的是，我们看到对被征服者的条款上，头一次增加了“必须皈依基督教”的条令。以前看过的圣彼得，教皇格列高利，都是传播教义，查理曼和他的加洛林帝国却做到了强制性的信教。这成为了基督教新的扩张方式，我们将会在未来看到更多通过武力来传播教义的例子。

　　4，加洛林文艺复兴

　　我也许将查理曼描述成了一个穷兵黩武的国王，这当然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不重视文化的发展。查理曼从不列颠岛邀请当时整个西欧最有学识的神父阿尔昆来到他的宫廷，向他学习人文，数学，天文和神学。（他也尝试了写作但是失败了）在阿尔昆的主导下，西欧出现了罗马衰亡以来的一次文艺上的复兴。查理曼的妹妹，进入了修道院，在那里她也主持着各种文献的复制与发表。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时期的史料相对之前的几个世纪增加了数倍，这给我们了更多了解加洛林时代历史的机会。

　　阿尔昆在维也纳的雕像

　　我们在这里用文艺复兴这个词其实不算准确，因为它更多地指向14-15世纪更为出名的那一次文艺复兴，它也不是一次大规模的艺术家文学家的创造运动，它更多的是一次“修正”。在之前的大约四分之一个世纪里面，大量书籍的源文本丢失了，复制的文本又充满了错误，而且那些文字很难阅读。而阿尔昆的目标就是：“让所有的基督徒读到正确的教导，理解准确的教义，并以此得到救赎。”这便是加洛林文艺复兴的目标。学者们互相比对不同版本的圣经和对圣人事迹的记载，讨论对于教义的正统理解，并重制这些文本。我们可以说，大部分的先于这个时代的文献，都是在这个时期重制并保存下来的，这是十分惊人的成就。为此，他们发明了新的拉丁文文字：加洛林小写字。当后来文艺复兴的学者们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他们甚至以为这是古罗马希腊的拉丁文书写方式，并在此基础上发展了我们现在的小写字母。我们可以从当时的文本上看到这些文字有多么容易阅读，和我们的文字多么接近。

　　加洛林小写字（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翻翻之前的文字对比一下识别难度）

　　加洛林文艺复兴的另一个特点即它不是广泛性的，相对的它集中在加洛林王室宫廷的周围。我们之前提过，为查理曼书写传记的艾因哈德，他就是一位在加洛林文艺复兴时期受到精英教育成长起来的贵族，而他与王室的关系相当接近。他的《查理大帝传》，模仿的是罗马帝国时期的《凯撒们的传记》，我们其中看到这样的一个章节：

　　“在那时他（查理曼）得到了皇帝或者说奥古斯都的头衔，他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头衔，并且声称如果他当时知道教皇的计划，他便不会进入教堂，即便那是一个盛大的欢庆节日。”

　　这个情节的真实性基本为零，但是艾因哈德将它写下来，是为了将查理曼描述成罗马皇帝屋大维，它听上去非常像屋大维不喜欢罗马皇帝而更倾向使用“第一公民”这个头衔的故事。这说明，像艾因哈德一样的知识分子，在查理曼的周围受到了良好的罗马式的精英教育，他们懂得使用逻辑，懂得写作的方式和技巧，能够阅读古代的文献。女性也在加洛林文艺复兴中有着自己的地位，一位叫做杜达的女贵族，她嫁给了西班牙地区的伯爵，她的作品《给儿子的指导书》中体现了她对旧约新约故事的了解，对圣人故事的了解，对修道方式的了解。她能够流利的论证自己的观点，还能够将这些观点用诗篇表达出来，还能为自己写墓志铭。这对于一位生活在8世纪的女性而言，是十分惊人的。

　　这就是查理曼统治下的加洛林的法兰克帝国，它让我们再一次看到了一个统一的繁荣的西欧的曙光，但这点火苗很快就熄灭了，查理曼死去后，我们看到法兰克帝国内部的分裂，以及外部新的敌人的入侵，但是查理曼建立了一座新的桥梁，一边是罗马的废墟，另一边则是一个全新的西欧，我们即将看到中世纪鼎盛时期的背影。

　　腓特烈二世（我们会提到）给查理曼建造的金银棺

　　附录：

　　1，关于罗马皇帝这一头衔的使用，我需要澄清，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这两个称呼我一般交换使用），没有放弃罗马皇帝的头衔，查理曼加冕时，拜占庭帝国的大权由一位女皇把控，教皇以及查理曼认为这不正统，所以宣称了这一头衔。换句话说，查理曼的头衔也是”全罗马人民的皇帝”。

　　2，关于同一时期的伊斯兰世界和拜占庭帝国的情况，我大概也会花一些篇幅来解释，但我们的主线还是在西欧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