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历史遗迹和语言化石
中国史书关于靺鞨女真族先祖的最早的记载之一是《国语·鲁语篇》中的一则故事:
仲尼在陈 ,有隼集于陈侯之庭而死 , 矢贯之 ,石其长尺有咫 ,陈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馆问之。仲尼曰:“隼之来远矣 ,此肃慎氏矢也。昔武王克商 ,通道于九夷、百蛮 ,使各以其方贿来贡 ,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氏贡楛矢 ,石砮、、、、
楛(音 hu)木就是桦木 ,这是一种生长在寒带的树种 ,在大、小兴安岭地区十分繁盛 ,在中原地区却很罕见。蒙古语称桦树为 hus,可能“ ”字就是汉语中来自北方少数民族的字音。
桦木轻而直且硬 ,肃慎人早在数千年前便善用桦木制箭杆 ,还以一种轻质石料磨制箭头 ,并以此上贡中原 ,这就是博学广闻的孔子告诉陈惠公的“楛矢、石砮”。直到清代 ,桦木箭杆仍是宁古塔将军和黑龙江将军每年献给朝廷的例贡。可见从古肃慎族贡楛矢 ,到清代东北地区满族贡桦木箭杆 ,是数千年一脉相承的传统。
由于女真族的祖先肃慎人在冷兵器时代的早期便解决了射击武器的材质问题 ,因此 ,和蒙古人的马术一样 , 靺鞨人的箭术也就成了他们克敌制胜的法宝。唐朝辽东战争期间 ,多名唐军主将被毒箭中伤 ,甚有致死者 ,以致唐军恼羞成怒 ,残杀俘虏。因此 ,制箭术也就成了肃慎—靺鞨—女真族历史和文化的重要内容。
在现代的满语和锡伯语中 ,称箭为 niru (牛录) ,匈牙利语为 nyil ,两音相同。桦树在匈牙利被称为 nyir - fa ,意为“箭树”,这证明现代匈牙利人的东方祖先的一部分就是那个用桦树制箭的民族。
作为蒙古军队的一种布阵或组织形式 ,“古列延”一词在波斯史学名著《史集》中作了详细的记载和解释:
所谓古列延 (kuriyan)是圈子的意思 ,当某部落驻在某地时 ,就围成了一个圈子 ,部落首领处于像中心点那样的圈子中央 ,这就叫做古列延。在现代 ,当敌军临近时 ,他们 (蒙古人)也按这种形式布阵 ,使敌人和异己无法冲进来。
尽管现代蒙古语已经没有了这个词 ,但是匈牙利语中的gyuru (圆圈)和 kor (圆环) ,都还是与古代蒙古词“古列延”同根。
匈牙利语词中的汉语成分也是马扎尔人的祖先曾居住在中国北部地区的有力佐证。例如 ,匈牙利语中的 gyongy (珍珠)、szal (丝)、csengo (钟)、szuro (筛箩)和 malomko (磨石)等词 ,都是以汉音来记载这些当初来自中原的水产、纺织、铸造和工具类产品的。
《北史·室韦传》在描写 5～6世纪时室韦地区的民俗时记载:
俗爱赤珠 ,为妇人饰 ,穿挂于颈 ,以多为贵 ,女不得此 ,乃至不嫁。
珍珠这种盛产生于我国江南地区的装饰物 ,为各国人民所珍惜 ,历千年而不衰 ,当初也曾为中国北方诸族妇女所偏爱 ,故而汉字“珍珠”也被纳入马扎尔人祖先的语言中了。
流行于阿尔泰语系诸族中的原始宗教———萨满教 ,也在匈牙利语言中留下了蛛丝马迹。“萨满”一词出自通古斯—满语中的“巫师”一词。至今在匈牙利语中 ,“萨满”(shaman)仍作为“巫师”保留着它的席位。
满族及其先祖崇拜植物神———柳树 ,其实与原始宗教的生殖崇拜有关。柳叶是女阴的象征 ,柳枝则成了生育女神的图腾。现代满族还保持着柳枝家祭的习俗 ,亦即所谓“佛多妈妈”祭 ,“佛多”意即柳枝。落户于欧洲的马扎尔人早在公元 10世纪末就已皈依基督教。在此后整整一千年中 ,原始宗教的世俗荒诞早已被高级宗教的伦理荡涤一净。然而匈牙利语中的柳树和柳枝(fuzfa , vesszo)两词 ,仍与满语中的同义词(佛多活 ,佛多)在声韵上相对应。当然 ,它们早已失去了既秽俗又神圣的图腾意义。
斯蒂文一世 (Stephen I,997—1038年在位) ,将匈牙利全国划分成 45个相当于县的行政地区 (Megyek) ,任命了负责管理和税收的地方官员 ,其称号是fo ispan ,其中fo之意是“头头”(head)。而“弗”作为北魏、隋唐时期满、蒙古地区的酋长名 ,曾被详细地记载在各代历史中。
《北史》说勿吉诸部:“所居多依山水。渠帅曰大莫弗瞒咄”。说奚族:“其后种类渐多 ,分为五部⋯⋯二曰莫贺弗⋯⋯四曰木昆⋯⋯”。说契丹:“献文时 ,使莫弗纥何辰来献”。“太和三年⋯⋯其莫贺弗勿干率其部落 ,车三千乘、众万余口 ,驱徙杂畜求内附 ,止于白狼水东”。“隋开皇四年 ,率莫贺弗来谒”。说室韦:“南室韦、、、渐分为二十五部 ,每部有馀莫弗瞒咄 ,犹酋长也、、、北室韦 ,分为九部落、、、其部落渠帅号乞引莫贺咄。每部有莫何弗三人以贰之”。说乌洛候部:“无大君长 ,部落莫弗 ,皆世为之”。
“莫”、“莫贺”和“莫何”本为一词 ,笔者推测是“氏族”的意思。现代满语和锡伯语等作“莫昆”,至今锡伯族仍称氏族长为“莫昆达”。“达”即“咄”,也就是满语中的 da和蒙古语中的darga和 tolgoi ,都是头目、酋长的意思。而“弗”与“咄”含义相同 ,某些部族“弗”是“咄”的副手 ,有些部族有“弗”而无“咄”。马扎尔人初抵中欧 ,立国建政 ,仍循满、蒙古地区之惯例 ,以“弗”
(fo)为地方行政长官之称谓。
作为古马扎尔人来自远东地区的语言遗产的一部分 ,现代匈牙利语中的许多动、植物名词和有关词汇 ,仍与满语、蒙古语、锡伯语或古代的契丹语一致。有些匈牙利语词也为我们考证满语和蒙古语的古代语词提供了对照。下面列举一部分这类相关词汇。
汉语 满语(锡伯语) 蒙古语(契丹语) 匈牙利语
树 ,木 moo mo fa
花 ilga tsetseg virag
动物 - mal allat
家畜 - mal marha
马 morin morin lo
骑马 moringga/ yaluga - lovagol
牛 ihan - tehen
羊 - khon juh
骆驼 - teme teve
兔 - - nyul
鸡 coko(超库) - csirke
鱼 - zagas hal
鱼骨 - - szalka
狗 kuri nohoi kutya
狗叫 - khutsah
田鼠 - (拍) pacok
跳蚤 - bers bolha
喜鹊 (沙沙哈) shaazgai szarka
苹果 - alim alma
豌豆 bori buurtsag borso
萝卜 - luuvan repa
上表中似乎只有“鱼”、“狗”和“马”三词有一些对应上的麻烦。但稍加甄别便一切释清。
原来 ,蒙古语中的“鱼”(zagas)就是匈牙利语中的“鱼骨”(szalka) ;匈牙利语中的“狗”(kutya) ,就是蒙古语中的“狗叫”(khutsah)。在两种隔离了一千多年的同源语言之间有些微妙的变化是不足为怪的。关于“马”字的讨论却有一些难度。阿尔泰语系各种语言中 ,“骑马”一词应为“马骑”;在满语中有两种说法:moringga和 yaluga;匈牙利语则为lovagol。因此 ,满语的“骑”大概是 ga ,匈牙利语的“骑”是gol ,“马”是lo。morin是满语“马”的现代形式 ,yalu则是其古代形式。匈牙利语中的lova(t)是lo的宾格 ,而lo应是 yalu的省略 ,它可能更接近古代通古斯语的原形。
历时二百五十余年的清朝统治 ,也以许多满语词汇充实和丰富了现代中国语言 ,特别是北京方言。在不胜枚举的词例中 ,“沙其马”原本是满语中“面糕”的意思 ,现在已经是十亿中国人民无人不知的一种甜点心。从现代匈牙利语中的“甜糕”一词sutemeny(读:苏基马尼)的发音中 ,我们竟也不难品尝到“沙其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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