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之交恶

鸿渐和柔嘉打定婚后，之前的柔情蜜意都换做唇枪舌剑，几乎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就像《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石光荣和他老婆那样，不交锋不开口。

鸿渐感慨说：“不管你跟谁结婚，结婚以后，你总发现你娶的不是原来的人，换了另一个。”结婚前距离产生美感，相识相爱的人像两只温顺的刺猬，双方本相全收敛起来，到结婚还没有彼此认清。结婚后，潜藏的冰山渐渐浮出水面，彼此的认同感和敬意在一次一次的摩擦中一点点损耗。刺猬不再是温顺的，双双立起尖利的刺豪，不是你刺痛我的肉，就是我擦破你的皮。

心里容不下的东西并不先考虑着消化于心，眼前人成了排解不良情绪的沟壑，较之旁人，夫妻之间是相对安全的排泄通道。一旦互相缺少认同感，怄气的理由俯拾即是。一句话，一点小事都可能成为一场争执的导火索。如果争执的焦点偏偏是个难解的扣子，则可能诱发旷日持久的语言战争。诛心之论虽是看不见硝烟的，但看似无意的恶言就像是直接注入心灵的毒药，中毒之后是很难解毒的，一时间不至于致人死地，毒素日积月累会变成心灵沉疴。有些恶语实在是比鞭子打在身上更让人痛苦，流向心里的血泪每一滴都是看不见的伤痕。针对心灵的攻击是最具毁灭力量的，所谓上兵伐谋就是这个道理。尤其是当这种攻击是发自最亲密的人，所造成的伤害会呈指数增加。知心莫过枕边人，伤人也莫过枕边人，就像有首歌唱的：“最爱我的人却伤我最深！”

书上说“天生人是教他们孤独的”，不被认同或不认同别人的人都是孤独的。人如果同化环境，就会处于异化状态下。夫妻间也是的，忿言不绝于口，则恶语必返于身。彼此间互相排斥，貌合而神离。当各自的兴趣点无法聚焦在对方身上时，感情的裂痕已经产生了。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舒服，从前你说的话那么有趣那么有道理，现在听来却是故作奇论弄巧成拙，心情好附和一句两句，心情不好干脆就争辩开来。

每一次的争吵都像蝼蚁溃堤那样在感情的大坝上侵蚀开一道口子，就算事后弥补，补过的地方终究是有伤痕的。在婚姻的拔河绳上，不论谁占上风结果都是两败俱伤的。因为，白白消耗双边精力不说，还让婚姻的绳索越来越不堪重负。

争吵过后双方都觉得元气大伤，待到心平气和又不免一番总结呈词。谁引发了争执呀？你当时为什么要说那句话？要是你不那样说，我又怎会这么说了？就算我有不对的地方，难道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至少我不像有些人说话那么刺耳？到底是谁先说难听的话了，你还有理了你？好了，好了，你有理，你永远是对的，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如此这般清算一番，十有八九是陷入死循环的，搞不好一场清算又演变成大吵之后的一顿小吵。

矛盾好比暗藏地下的熔岩，积蓄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出来，每一次争执就是一次爆发。火山爆发总会伴随着一些征兆，井水沸腾啦，动物焦躁啦，这些本只是火山喷发的表面现象，不可作为火山喷发的原因的。偏偏陷入争执的人喜欢纠缠于表面现象做文章。

矛盾积蓄久了是会升级的，双方由排斥、不满、鄙夷、谑虐到攻击，甚至一步步恶化至动拳脚。开始时还是家庭内部的矛盾，后来演变为家族间的矛盾。争吵的时候，个个口不择言，用意也极尽小人之心，平时遮蔽在内心的腌臜一股脑儿蹦出来。吵架可算是一块试金石，可以从反面试出人的涵养心性。人之相异本无几，人调试自我的能力却相去甚远。在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关着一头猛兽，这猛兽又狂躁又愤怒还带着杀机。人的可贵不在于否定灵魂中的兽性，而是能做一个合格的驯兽师，管理好负面的情绪。孔子说：虎兕出于匣谁之过与？人如果释放出自己的恶意，又怎能避免相互间的争吵呢？

结束赴三闾大学的里程，赵辛楣曾意味深长的对方鸿渐说：“经历过艰难旅行的考验而互相不讨厌的人才可以做朋友！”鸿渐和柔嘉便是这样的朋友。这一条用作择友的标准尚可，用来择偶则欠妥。朋友间再亲密也是有间的，夫妻实是最亲密的人。考验最亲密的人适不适合做共同生活的伴侣，应该在择友的标准上加一条：在结婚前，放开劲儿的吵一次，把对对方的不满之处淋漓尽致的说出来，如果还能互不讨厌才可以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