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百里奚：暗淡比辉煌更知名

能成就伟业的人，都要经历一番甚至几番困顿。当然，艰难程度各有不同，但要说最艰难的，恐怕从古至今，很少有人能与百里奚相匹敌。
　　 百里奚，虞国人，字井伯，其人虽有雄才伟略，但却家境贫寒，直至中年仍身居困顿。坐守家中，壮志难酬，百里奚本欲出游寻求机遇，只因念及妻儿，踌躇难决。妻子杜氏为坚定夫君之志，劝说他道：“妾闻‘大丈夫志在四方’，夫君正值壮年，当谋取功名，岂可在家坐守妻儿？妾自能养子成人，无须挂念！”妻子的深明大义，让百里奚下定决心离家一搏。
　　 为给丈夫饯行，杜氏宰了家中唯一的母鸡，又劈了门闩做炊柴，倾尽家中所有整治出了一顿饭。百里奚饱餐后，与妻子依依惜别。杜氏也十分不舍，抱着儿子，含着泪说：“你如果富贵了，可千万别忘了我们母子啊！”
　　 百里奚一路奔波到了齐国，欲求事于齐襄公，但苦于无力送礼，不得引荐之人。时日一久，日渐困顿，他竟流落铚地，乞食为生。此时的百里奚，已经四十岁了！一日，正在乞讨的百里奚遇到了一位奇人，这位奇人就是蹇叔。他一见百里奚，就万分惊讶，不由说道：“你相貌堂堂，不像是行乞之人哪！”扣问了姓名、遭遇之后，蹇叔又将百里奚带至家中用饭，并与其谈论时事，二人颇为相投。蹇叔十分同情百里奚的遭遇，就将他留在了家中。
　　 蹇叔家以务农为生，并不富裕，百里奚就在村中为人饲牛，帮衬度日。后来，公孙无知杀了齐襄公，自立为君，悬榜招贤，百里奚想去应招，可蹇叔却劝阻道：“齐国群公子出逃在外，无知乃作乱自立，不会长久！”百里奚依了蹇叔之言，没去。又过了一段时间，百里奚听说周王子颓爱牛如命，凡为其饲牛者皆有厚待，就要辞别蹇叔，往周求见子颓。可蹇叔又劝阻道：“丈夫不可轻易委身于人，有难弃之，则不忠，有难同之，则不智。此行应当谨慎，我与你同去。”在与百里奚一同拜见了子颓后，蹇叔对他说：“我观子颓，志大才疏，且周围尽谄媚之人，其人必有非分之想，定不得善终！还是走吧！”这时，百里奚正因惦念妻儿，想回家，而蹇叔又因要探望当时为虞国大臣的故人宫之奇，二人一块赶奔虞国。
　　 到了虞国后，百里奚才发现，杜氏母子早已离开家乡，不知所踪。蹇叔将百里奚推荐给了好友宫之奇，宫之奇又将百里奚推荐给了虞公，虞公觉得百里奚不错，要拜他为中大夫。百里奚打算留下，蹇叔却劝告他说：“虞公见识短浅，又刚愎自用，非可为之主。”百里奚无奈道：“我久处贫困，犹如鱼在旱地，急需这瓢救命之水。”一见百里奚执意留下，蹇叔也不好再劝，就告辞返乡了。
　　 这样，百里奚就留在了本不该逗留的虞国。人生就是这样，有时明明知道一些选择是错的，但迫于现状却不得不选！
　　 蹇叔果然是睿智之人，虞国真的是命数不长。说起虞国的灭亡，我们就不得不提到“假虞灭虢”这个历史典故。
　　 话说这虞和虢是唇齿相依的同姓之国，且都与晋国相邻。虢的国君好兵，屡犯晋国。时为晋君的晋献公想讨伐虢，可又怕虞国救虢，晋国以一敌二，难以取胜。正在犹豫之间，大臣荀息献上一策：虞公好宝马美玉，投其所好贿赂与他，再向其借道以伐虢，他必然允诺。如此，晋国攻打虢，虞国必然就会按兵不动了。献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舍不得宝马美玉。荀息看出了献公的心思，说道：“此计若成，虢必亡，则虞早晚必为君囊中之物。故而，宝马美玉放在虞，不过是暂存而已。”献公一听荀息之言，疑虑顿消，马上派人带着宝马美玉，到虞国借道伐虢。
　　 虞公初闻晋使来意，颇为不悦，但一见宝马美玉，便喜不自胜，欲应允借道之事。可宫之奇却进谏道：“虞虢有唇齿之助，所以，晋多年不敢加兵于二国。所谓‘唇亡齿寒’，今虢若亡，虞必危矣！君千万不可应允。”此时，虞公心中只有宝马美玉，根本就不理会宫之奇之言，只说道：“寡人自有主张，卿无需多言！”宫之奇还要进谏，被百里奚及时拦住。之后，宫之奇问百里奚：“你不助我，反而阻拦我，是何道理?”百里奚答道：“我闻进良言于愚人，犹如弃珠玉于大道。以前，夏桀杀关龙逢，商纣杀比干，皆因强谏。刚刚若非我阻拦，你命危矣！”宫之奇长叹一声说：“虞国必亡，你我一同逃奔他方吧！”百里奚回答说：“你一人走就走吧！若带上我，就有罪了，我还是等等再说吧！”不久，宫之奇举族而迁，不知所踪。
　　 晋国得到虞公应允之后，发兵伐虢，取其下阳而归。过了三年，晋献公又借道于虞，已。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虞公更是无所顾忌的答应了。而这次，晋国不但灭了虢，而且顺道解决了虞。因虞公是个无能之人，晋献公认为杀他无益，就只让他做了个阶下囚。
　　 虞公失国后，百里奚依然追随左右，自云道：“我既已不智，不敢不忠！”晋臣有知百里奚之贤者，便将他推荐给晋献公。晋献公想用他，可他却不愿意，说道：“君子纵然逃亡，也不往敌国，何况做官。我即使做官，也不在晋国。”晋献公当然不高兴。这时，正好晋献公要将女儿嫁给秦穆公，就把百里奚贬为陪嫁的奴仆，随嫁到秦。百里奚自叹道：“我怀济世之才，不遇明主，难展大志。而今，临老又沦为奴仆，辱莫大焉！”于是，在去秦的途中，他逃到了楚国。他先是为人养牛，后又为楚成王牧马于南海。
　　 正当百里奚穷困潦倒于楚国之时，秦国却有一人在为他而大费周章。此人便是秦穆公。秦穆公有强国之志，求才若渴，听说百里奚乃当世奇才便想将其收录麾下为己所用。一得知百里奚在楚国，他就打算以重金相赎，可又怕楚王知道内幕不肯放人。就在他思量之时，有谋臣献上一条妙计：对楚称百里奚为逃跑之秦奴，秦穆公想抓其归案定罪，以警示奴仆，请楚王允许秦以五张公羊皮将其赎回。秦穆公认为此计可行，就派人依此办理，百里奚被顺利赎出带到秦国。
　　 五张羊皮赎身，所以，百里奚又被称为“五羖大夫”。当然，这并未有贬义。因为，百里奚成名后，这以五张羊皮赎身的难堪之事就成了千古佳话。
　　 见到秦穆公时，百里奚已经七十岁了，俨然是一个垂垂老者。秦穆公不免有些失望，叹道：“可惜太老了！”百里奚听了并未恼怒，只是从容答道：“若使臣逐飞鸟、搏猛兽，则臣已老，若使臣坐谋国事，则臣尚少。以前，吕尚年八十，垂钓于渭水之滨，周文王与之同车而归，拜为尚父，奠定大周基业。臣今日遇君，比吕尚还早了十年！”秦穆公闻罢，心中大赞其果非凡人，即以国中大计一一请教。百里奚对答如流，见识不凡。穆公不禁大悦，欲拜为他上卿，托付国政。可百里奚却推辞道：“臣之才，不如臣友蹇叔十倍。君欲治国，应任蹇叔为上卿，而臣佐之。”秦穆公说：“蹇叔之贤，寡人未闻，还请先生为我一说！”百里奚说道：“我两次听从蹇叔之言，即得脱无知之祸与子颓之乱；一次未从蹇叔之言，即陷于虞国之灾，险些丧命。蹇叔之智，非常人所有！”秦穆公一听百里奚如此称赞蹇叔，马上遣人与百里奚一同去请蹇叔。蹇叔感于穆公重贤之心，答应赴秦效命。秦穆公封百里奚与蹇叔为左、右庶长，谓之“二相”。
　　 百里奚辅佐秦穆公大修国政，使秦国大治。可以肯定的说，秦穆公能成就霸业，百里奚功不可没。关于百里奚的功绩，现今可见的各种史料之中并没有详尽的记载，我们能有的只是这样一个笼统的说法。但相反，关于百里奚曾经历的艰辛困苦、颠沛流离，很多书中都有长篇累牍的叙述，我们都耳熟能详。百里奚是创造了辉煌的人，但他的暗淡比辉煌更知名。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走出暗淡往往比迎来辉煌更能慰藉情怀，更能鼓舞人心。在这世上，处在失意中的人总比处在得意中的人多。百里奚一生历尽坎坷、饱受挫折，大半生都在失意中度过，直到古稀之年才进入自己的得意岁月。只论失意，没有人能比他更失意。所以，百里奚走出暗淡的历程，是对天下失意之人的最大慰藉和最大鼓舞。
　　人世间，确实有人，一生都波澜不惊，可偏偏就有些人一生要历经磨难。也许，我们很不幸，就在这“有些人”之中，就看看百里奚曾经的暗淡往事吧，一定会找到慰藉和鼓舞。或许，我们创造不了像百里奚一样的辉煌，但可以确定，我们能和百里奚一样走出暗淡。要知道，生活不会永远暗无天日，曙光总会浮现！
　　 百里奚知名的除了暗淡往事，还有一段与妻子杜氏的佳话，那就是“百里奚认妻”。
　　 百里奚之妻杜氏，自从丈夫去后，连年灾荒，只得带着儿子奔往他乡，寻找生路。几经辗转，母子俩来到秦国，以替人洗衣为生。及百里奚为秦相，杜氏闻其姓名，曾在街市遥遥望见，但未敢相认。后来，相府求洗衣人，杜氏就借机进入。但她身份卑微，无缘见得百里奚一面。一日闲暇，百里奚坐在堂上，命乐工演奏音乐，以作娱乐。杜氏听说了，就向府中人自荐：“老妾颇知音律，请为相君一歌。”府中人便引她去见乐工，乐工让她试歌一曲。觉得不错，就向百里奚推荐。百里奚命她到堂中一歌，杜氏就跟随乐工来至堂中，立于一旁，低眉敛袖，扬声而歌：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鸡，舂黄麦，炊门闩；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父粱肉，儿啼饥，夫文绣，妻洗衣；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日，君行而我啼；今之日，君坐而我离。嗟夫，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闻歌愕然，马上将杜氏招至前来，仔细观瞧，方认出是妻子，二人相顾而涕。夫妻相认后，杜氏又找来儿子与父亲相认，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杜氏最初的劝夫出游和后来的操歌认夫，都印证了她是一位奇女子，她的见识与智慧绝不输于男子！
　　 看来，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不一般的女人，自古皆然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