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街》：张扬歧视女性的春晚小品
肖 鹰
1. 《喜乐街》的歧视是用戏剧手段表演出来的
羊年央视春晚播出后，遭遇了空前强烈的“多个小品歧视女性”的指控，但同时也有媒体为央视春晚辩护，批评指控者是“小题大作，消费春晚”。
为央视春晚辩护的文章认为，指控者犯了两个错误：其一，将作品塑造的艺术形象与作品的价值取向等同。 其二，将作品塑造的艺术形象等同于春晚的价值坐标。（《“春晚歧视女性”未免小题大做》，京华时报，2015-02-21）
戏剧是综合性的表演艺术，它的主题和思想宗旨，是由在舞台背景下全部剧中人物合作表演来表现的。因此，无论是单纯从剧中台词、还是剧中人物，甚至某个情节，都不能据以判断戏剧的主题和思想宗旨。比如，在一部二战电影中，不能因为出现了希特勒的形象，或者出现了推崇希特勒的对白，就断定这部电影是宣传法西斯主义。同样的，今年春晚沈腾在小品《投其所好》中说出“拒绝黄拒绝赌拒绝乒乓球”的台词，是非常符合剧情的。观众将其引申为“侮辱国球”则是“玻璃心逻辑”——事后沈腾声明是表演中将“拒绝拍马屁”口误为“拒绝乒乓球”，这个声明才真是拍“国球人士”的马屁！
“歧视”，简单讲，就是违背现代文明的一个基本准则：人人平等。歧视，就是不平等地看待人，对人不对事，因性别、族群、地域、身份、相貌、年龄、兴趣等差异，错误甚至侮辱地对待他人。以貌取人，就是日常生活中典型的歧视行为。
据此定义，从戏剧表演整体判断，我认为，今年央视春晚小品《喜乐街》和《车站奇遇》表现了非常严重的歧视倾向，准确讲，是赤裸裸地张扬歧视，即为了追求“笑果”把小品的戏剧性完全建立在歧视基础上。相比较而言，《喜乐街》比《车站奇遇》的歧视更加严重，下面我们就专门剖析《喜乐街》（后称《喜》）。
2. “女汉子”：在男性欲望预设的对立面
《喜》是一出由两男两女合作演出、外加春晚男主持尼格买提客串导演的喜剧小品，时长近11分钟。剧中主角是贾玲饰演的女汉子——一个集大龄剩女、个矮肥胖、无业无钱一体的女子，她唯一强项是掰手腕，爱好是贪吃（剧中被斥为“吃货”。该剧的剧情是，以录制选秀节目为线索，戏里戏外双重架构，沙溢、李菁和瞿颖（女）三个朋友在除夕夜“帮助”女汉子“贾玲”摆脱其“什么都没有”的烦恼、感受到“有朋友的幸福”。
单从小品框架看，《喜》的创意主题是三位朋友向弱势的“女汉子”献爱心。它的观感，不应该是“歧视女性”。然而，《喜》让一个懂得平等、懂得尊重、懂得关爱的观众（无论男女），能够感受到的，就是对女性的赤裸裸的歧视——准确讲，是对在当代社会从外貌、就业、婚恋诸方面均处于弱势的女性的歧视。
《喜》一开场，就通过客串导演的尼格买提与贾玲的对话，介绍了她饰演的是一个在选秀节目中总是落选、执着参选的“大龄剩女”。在接下来的8分钟时间，女汉子“贾玲”先是不断遭受沙溢、李菁扮演的同名男角的嘲弄、挤兑、喝斥、甚至推攘，“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一个女汉子的愚蠢、窝囊和滑稽之后，再用瞿颖扮演的“女神”来对比反衬这个女汉子的卑微和可笑。两人走台竞赛和顺口溜对白，都在强烈地彰显男人眼中的女神光彩和女汉子的困窘黯淡。
3. “女汉子”，被歧视，而且永世不得翻身？
在《喜》的全剧表演中，除了最后两三分钟表现似是而非的“关爱”之外，剧中的三个男子，沙溢、李菁和客串导演的尼格买提，对女汉子“贾玲”不是直接表现挤兑、嘲弄，就是冷眼看戏。在他们的眼中，这个女汉子貌不悦人、智不可喻，是异性弱者，更是异性尤物。当女汉子“贾玲”自称自己反转做选秀评委时，沙溢和李菁粗暴地将贾玲当皮球一样推攘，两个男人对“女汉子”的轻蔑和糟践，是只有最低俗拙劣的闹剧中才会出现的招式。
而且，贯穿全剧的是，沙溢宛如普及家暴一样对女汉子贾玲的手嘴并用的“严训”。在剧中，两人不过是普通朋友关系，“沙溢”对“贾玲”动粗的权力何来？演员不考虑，编剧导演也不考虑剧中人的角色定位？喜剧是需要夸张，但是夸张到一个普通男性如地痞流氓或黑帮马仔一样随意对一个女性动粗，这还是喜剧吗？
根据视频字幕介绍，《喜》有两个编剧、四个导演。然而，我们在剧中，只能看到一双冷漠、猎奇而且歧视女性的眼睛。这双眼睛，欣赏男性设定的女神（眼大嘴小鼻梁挺/腿长胳膊长S形），蔑视男性不屑的女汉子（嘴眼鼻胳膊腿都没有型——只是“有”）。这双眼睛是根深蒂固、千年不变的。所以，当这双眼睛要对“可怜的”女汉子表示崇高的爱心的时候，它们把女汉子反转为女神，但是，要让这个变成女神的女汉子主动要求包装：经纪人、造型师（女神），当然还要钱！
4. 导演，为什么看不到歧视？
我们看到，那个客串的导演非常欣赏地笑看着女汉子“贾玲”在两个男人的粗暴中的窘态。这个“导演”的眼光，不就是那双贯穿全剧的歧视女性的眼光吗？
喜剧是幽默的艺术，幽默需要夸张、巧合和误会等手法来表现。幽默作为艺术智慧，是对世界人生的深刻洞察，也是对人类同胞的真诚关爱。幽默通过喜剧，张扬爱心，鞭笞丑恶。在《喜》中，编导们对于沙溢所扮演的欺凌弱势女性的角色，没有任何反思和节制，反而是寄与欣赏的眼光，给予它最大限度的表现机会——因为正是通过他的粗暴，女汉子“贾玲”的笑果才会达到极致。
世界上没有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会嘲弄和羞辱弱者，因为他们的良知不容许这种艺术犯罪。没有一出有生命的喜剧，会使一个人因为身体的缺陷或地位的卑微被嘲弄，被当作笑料。莫里哀嘲笑伪君子和吝啬鬼，莎士比亚嘲笑贪婪的商人。在曹雪芹的笔下，有两个不朽的喜剧人物，一个是呆霸王薛藩，一个是刘姥姥。这两个人物都是“可笑”的。但是，曹雪芹让我们笑着喜爱善良的刘姥姥，而笑后鄙视恶少薛藩。
凭心而论，我们不相信《嬉》的主创人员是成心要表现对女性的歧视。但是，《嬉》除了一个空洞而且虚假的蛇尾巴表现关爱弱势女性，全剧主体是由对这个弱势女性的嘲弄博取笑果。为什么？因为所宣称的“关爱”没有走心，也因为忘记（或不懂得）“戏剧不是口号，是综合的表演艺术”。
我们认为《喜》赤裸裸地张扬女性歧视，不是因为它在台词中喊出了“歧视女性”的口号，而是因为它整个戏剧表演出了对女性的赤裸裸地歧视。
我们知道，央视春晚剧目的最后呈现，是要经过包括春晚总导演在内的多层把关、审查的。然而，从《喜乐街》到《车站奇遇》，不仅表现出赤裸裸的歧视，而且歧视的手法都如此一辙，为什么把关和审查们熟识无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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