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悅然談漢語語法歷史演變

作者：wenfen

原題：我們缺乏對漢語語法歷史演變可靠的認識

由於最近壹百多年的東方與西方的學者共同的努力，我們對漢語語音歷史演變比較有把握。上古，兩漢，南北朝，隋唐和元朝的漢語語音系統的主要的特色已經擬定了。(不同學者所擬定的方案的出入不太大)。可惜的是我們對漢語語法歷史演變的知識太不夠。我們需要的是漢語歷史語法比較全面的研究。這洋巨大的研究計劃需要很長時間，也需要很多學者的共同努力。閱讀先秦文學著作的時候，連壹個初學古代中文著作的學生會注意到某壹文本的語法系統好像比另壹文本的語法系統古老得多。可是那兩部著作的語法系統的異同在哪兒他不了解。

高本漢在他的文章<漢語語法漫談>(遠東博物館年刊 23期，1951年) 調查了出現在十壹部東周及四部漢朝著作的二十七個有語法功能的詞與詞組。他選的東周的著作是《論語》，《孟子》，《禮記》中的<檀弓篇>，《左傳》，《國語》，《墨子》，《孫子》，《呂氏春秋》，《韓非子》以及《戰國策》，漢朝的著作是《春秋繁露》，《淮南子》，《法言》與《論衡》。高本漢調查的二十七個詞與詞組包括否定詞，間單與合成的語尾詞，疑問副詞，介詞，指示代詞和人名語尾詞<也>字。高本漢寫這篇論文的目的是雙重的: 他壹面要證明東周的作家所用的書面語跟當時的口語離得不遠，另壹面要查明這種活的書面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離口語很遠的文言。他的研究結果證明胡這在《白話文學史》所提出的看法是正確的:文言就是已經死了兩千年的語言。高本漢的這篇論文也證明《論語》，《孟子》與《禮記》<檀弓篇>的語法形式是相同的，因此高本漢認為這三部著作屬於所謂魯國方言。他也發現《左傳》與《國語》的語法形式是很相似的。

高本漢這篇論文雖然跟我在這裡討論的問題不切合，可是他用的調查方法當然也可以用來證明漢語語法歷史演變的情況。為的是要撤底地研究漢語語法歷史演變，我們首先需要調查個別不同時代的著作的語法系統。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給這種研究提供了非常優秀的條件。由劉殿爵教授與陳方正教授計劃以及何志華先生與何國傑先生編輯的《先秦兩漢古籍逐字索引叢刊》與《魏晉南北朝古籍逐字索引叢刊》包括全部的從先秦時代到南北朝末年的著作的索引。撤底研究這巨大文本資料中每壹部著作的語法系統可能需要全世界幾代漢學家的共同努力。高本漢以上提到的論文的研究方法可以提供壹條捷徑。我相信比較性地調查不同著作中若幹表達語法概念的形式會幫助我們抉定著作的相對的年齡。主謂概念，疑問概念，否定概念，主從概念，被動概念，主動概念，情態概念等等可選為調查語法概念的例子。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古文獻資料庫中心所發表的文本多半取自《四部叢刊》。在中國著作當時的校勘與考證學的情況之下，《四部叢刊》的版本是最好的選擇。中國文化研究所的索引超過以前所有的先秦和先隋的索引與引得。這個非常寶貴的資料給語法學家提供研究和分析從上古漢語到中古漢語語法演變的歷史的條件。這種語法研究對考證學的意義當然相當大。

完成這種非常廣泛的研究計劃可能需要國際性的合作，也需要壹個組織這個研究計劃的機構。既然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已經提供了這個重要計劃的先抉條件，我認為香港中文大學應該負這個責任。

幾年前北京的孔子學院推薦了壹個研究計劃，將《五經》新譯成外文。我個人認為在這裡所建議的計劃對漢學的意義更深。

（刊於2012年三月 香港國學新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