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写过一篇时文，“把私生活交给公权力”，用的是疑问语气。因为一个私企高管被判聚众淫乱罪，缘由是换偶。正好那段时间一个网络大V因嫖娼而被拘，据说也多次聚众淫乱，因而有入刑的可能。
显然，聚众淫乱主要是指婚姻以外的性行为并且两人以上。它是不道德还是犯罪，应当允许各人有不同看法。我认为这类行为属于法律之外的私人生活，尽管不道德，甚至很不道德，但因其没有受害者（彼此都是成人且自愿）；故舆论谴责即可，不必让公权以司法名义入罪。
一位朋友看了文章，来信表示不同意见：
“不道德的权利只要不影响别人，是否就属于隐私，公权及外界完全不能干涉？请您想一想，吸毒、赌博、重婚、多妻这四样是否都符合上述4条前提？耽于毒、赌不良嗜好的人，无不出于自愿，一时半会甚至终身都不会受伤害，吸毒很享受、赌博很有趣，公权凭什么管。至于重婚、多妻，有很多和谐的例子……”
“聚众入罪，固然有诸多弊端，给公权力蛮横滥用的机会，但这个刑名的存在，对不道德行为应该是有一定威慑、警戒作用的。否则，公权不干涉、宗教不在场、外界不知情，那是否是对无法无天之徒的纵容呢……”
尽管能理解朋友的意思，但我的回答是这样：
“可能是我们怕的对象不同吧，你怕的是这些污秽现象的泛滥，我怕的是公权力的泛滥。自由社会成本很高，它可以也允许藏污纳垢。我可以接受这一点，但接受不了公权力的介入。在我看来，由公权力介入带来的危害要大于它们。”
“社会选择在我这里，不是选择最好，而是选择最不坏。由权力带来的坏乃是人类社会的最坏，所以我处处防范它；并一定程度宽容在你看来的那些丑恶，这是制度宽容，只要这些行为没侵害到他人……”
朋友接着表达不同看法，这里按下不表。本来看法就是因人而异的，而且相异的看法并非你是我非，常常是各有其理。尽管我认为朋友的看法不错，但让公权插手所谓聚众之类的“不道德的权利”，依然感到弊害丛生。
就社会选择而言，我比较认同自由主义。19世纪密尔的《论自由》对我影响很大。当年严复把它意译为《群己权界论》，意思是一个人的自由以不侵犯他人之自由为界，否则自由极易流为“放诞、恣睢、无忌惮诸劣义”（严复语）。但，这只是密尔论自由的一个面相，即“己之于群”的一个面相：你不可放纵你的权利，以致对他人形成侵害。
不能忽略的是，密尔《论自由》，同样强调甚至更强调自由的另一个面相，亦即“群之于己”的面相。此面相涉及的问题是，在什么意义上，群、社会权威或公权力，可以干涉个人权利。打开《论自由》，第四章和第五章大抵谈的就是这个问题。
密尔认为：“任何人的行为，只有涉及他人的那部分才须对社会负责。在仅仅只涉及本人的那部分，他的独立性在权利上则是绝对的。对于本人自己，对于他自己的身和心，个人乃是最高主权者。”（见《论自由》第10页）
个人既然作为自己身心的主权者，如果其行为侵害了他人，亦即密尔所说的“情事一到对于个人或公众有了确定的损害或者有了确定的损害之虞的时候，它就被提在自由范围之外而被放进道德或法律的范围之内了。”（见第89页）但，如果没有形成对他人的损害，个人权利，哪怕是不道德的权利，也应当是群、公权力或司法止步的地方。
不妨作这样的归纳，严复不是担心自由流为“放诞、恣睢、无忌惮诸劣义”吗，是的，自由有亮丽的一面，也有未必能见得人的一面。放诞恣睢和无忌惮，劣则虽劣，但也是个人自由的一部分。如果它产生了公共危害或当事人之间的侵害，公权力自不能缺席。如果没有此类情况发生，这种道德上的自劣，人们可以劝告，可以指教，也可以谴责；但，公权力本身却应当知雄守雌，未必轻介。
自由是有污垢的，或曰污垢与自由同在。你当然可以不选择自由，这也是一种权利。但自由如其成为选项，你就不能事事期待公权介入，尤不能让它成为道德保姆。这也是密尔的意思：“不必要地增加政府的权力，会有很大的祸患。”（见第120页）
因此，关于群己关系，除了“己之于群”的权界，己应当恪守；“群之于己”的权界，群亦应恪守。
附，《论自由》相关资料
作者：（英）约翰·密尔
出版社：商务印书馆
原作名：On Liberty
译者：许宝骙
出版年：2005-1
ISBN：9787100020275
（责任编辑：余江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