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电影《绝美之城》，刚在欧洲电影大奖上以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和最佳男演员取得完胜。这确实是一部绝美之极的城市散文电影，一首献给罗马的伟大情诗。即便也有刻薄的当地观众带着羡慕嫉妒恨认定这是导演索伦蒂诺动用巨大的公权力，为取悦外国游客而美化甚至杜撰出来的罗马，但无论如何也都承认它是那样的精致美艳，就连片中脱衣舞厅的老板都说：“我女儿都42岁了，还有着做一名精致脱衣舞娘的追求，可这个糟糕的时代，也仅有我们是精致的人。”
（电影《绝美之城》剧照。）
银幕上主角们无所事事的精致，与现实里碌碌无为的奔忙形成着鲜明对比，但人们也都相信却有那么一个属于贵族阶层的、光鲜颓废的罗马存在，那里面的人儿漂亮而悲观，却也只有他们才能在及时行乐的情绪下，忘乎现实的去发现城市的美丽秘密。因此，索伦蒂诺的《绝美之城》是《八部半》50年后的印象罗马，托尼·瑟维洛饰演的名著作家，是被马斯楚安尼灵魂附体的知识分子，于浮华间放弃梦想放弃奋斗，选择与这座永恒之城一道衰老；来来去去的旧爱新欢，也似偶尔让心灵抽搐呜咽的《甜蜜生活》，路灯下的阡陌巷道目送着一对对心猿意马的饮食男女渐渐消逝；《罗马风情画》40年后的斗兽场、台伯河，依然为有时间把玩城市的闲人，留着那些混乱中诸多荒谬却也迷人的飞扬瞬间。没落中的意大利帝都，被索伦蒂诺进行了一番明的净化，这即便不是真实的罗马，也成了导演呢喃说出的一场戏法、一场在浮华中向费里尼致敬的戏法，一转身一眨眼，那头巨大而美丽的长颈鹿不见了。
定居罗马的电影评论人AlbertoCrespi曾拍过一部充满情怀的纪录片《你在这儿》，探索了那些难忘的电影在永恒之城所留下的印记。第一次到访罗马时，他曾在七丘之一的山头上给了我一本罗马行车地图册，上面详细圈点了那些有过重要影响力的外景地——《罗马假日》里格里高利·派克告诉奥黛丽·赫本的门牌号，《罗马，不设防城市》中孩子从居民楼奔向街道时的绝望一枪，《偷自行车的人》里父亲贴海报的老贫民区，在2000-2001赛季罗马队好不容易夺得意甲冠军后，被球迷们刷成了红黄双色。于是，我拿着地图转悠的罗马，成了与电影记忆相交织的又一个不真实城市。
《绝美之城》注定又将成为我的又一幅精致假象里的罗马导游图，但我却暂未再次到访那里。反倒是上周某日正午在北方古城维罗纳的发呆，给了我一番全新的认识。一动不动站立扮演木乃伊的街头艺术家交班了，无所顾忌的美国游客刚一动手，大胡子就利索的从金盔里钻出，抖走面前这一早上收入的零钱，“乔瓦尼，该你了，我去吃个饭”。接着我走进他身后每年上演盛大歌剧节的古罗马剧场，沿着那些2000年的老石头踏遍一圈后，大约确认了我们拍不出《罗马风情画》和《绝美之城》这般几乎零叙事的漂亮散文电影。这无关导演能力、文学修为、票房经济甚至电检制度，而恰恰是高速发展中的现实环境所造就，中国再没可能形成一条在古老和现代间潺潺流淌的生动河流。而只有那样的河流，才能孕育闲庭信步的观察者，才能透过他们双眼看到浮华迷人的飞扬瞬间。
罗马和意大利也曾高速发展过，却总在看似随意懒散的性格下，固执而自豪的坚持属于帝国时代的老旧部分，譬如重修城市主干道必经一颗老松树，施工单位得从树旁边绕过去。领军全球的时尚和潮流品味，偏偏就在传统和现代的对立冲突下发达起来。《绝美之城》里大篇幅描述古建大宅中那些奢靡电音派对，注定比1000个海天盛筵高级。北京工体附近的夜店也曾搞过满清服饰的化妆派对，却像是借尸还魂后一只只脑门贴着符的僵尸。也就是说，即便我们没有大刀阔斧毁灭街道肌理的蓬勃城建，也实在难以从残存的明清旧居或民国范那里挖出多少可供建造“绝美之城”的精致元素。我不能想象一部情绪大于叙事的中国都市散文电影出现，那里面该有哪些抒情的精致呢？胡同里把玩蛐蛐的大爷？仿古会所中焚香品茶的EMBA班同学？十三陵景区门口拉游人合影的盔甲兵士？纸香墨飞当然也是为精致，可在一番光怪陆离的随笔背后，又真能产生一种基于这番闲情雅致的城市之爱吗？
在意大利北部多洛米蒂山区晚餐时，厨师长走过来说半年前去过上海，“很震撼，从机场打车不久就是林立的高楼大厦，我们以为这么快就到市中心了，没想到又行驶了一小时，还是被包围在摩天楼群当中。”很可惜，对于这番发达景象的形容词，厨师长选择了震撼而非迷人，至少对于他，那里绝非一座“绝美之城”。
（责任编辑：王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