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2004年，新丁驾到，一半是虚构，一半是真实。
一
农历年的岁末——1月5日，我当上了“主任”，一班之主，数职兼任。这不是值得炫耀的日子，但是值得记住的日子。
“欧盟”姓欧，我们年级组长，叫这个绰号象征我们年级的团结一心。他在前一天用现代化通讯工具——手机通知我：你来代理12班的班主任。我支支吾吾：让我想想吧。
第二天一早，我在楼梯口被“欧盟”拦住了，将我直接劫持进12班。他向学生简单介绍了换班主任的情况及我这个人。我一个人站在教室外面，脑子里一片空白，竭力地搜索组织语言，千万别将见面的第一印象弄砸了。
可是，12班是一个什么样的班级，我又该说些什么呢？随着掌声响起，“欧盟”用手势示意我进去。
我走上讲台。“今天，我站在这个讲台，临危受命，我戴着两顶帽子来的，一顶是负责教学语文的老师，一顶是沉甸甸的班主任。我此时的心情想用三首歌名来形容：第一是刘若英的《听说》。在此之前，所有关于12班的好与坏、乐与悲都来自听说，听说大家活泼好动，班上人才济济，也听说你们爱吵闹，有许多不良的习惯；第二是孙燕姿的《遇见》，我遇见大家非常高兴，相识是缘，从这一秒开始你们就是我的朋友；第三是刘若英的《后来》，不管我们相处多久，我都期待后来我们相处融洽，你们学业有成。我倡议大家大声地说一声：万岁，高二（12）班！”顿时，响亮的声音震荡教室。
就这样我走马上任了。
二
下课铃刚响，我快步走出教室。从身后12班沸腾的气氛，我可以推断出他们在议论我的种种，走廊上，原来班的学生见到我，开玩笑地叫：陈主任好！回到办公室，同事也插科打诨：陈主任啊，当官的感觉怎样？
我压根没有大喜大悲，只是觉得我当上班主任，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
想到赵树理的一篇小杂记《不抱不哭的孩子》，他说在哭的孩子你接手抱着，哄着，如果不哭是你的功劳，要是他仍在哭呢，也可以堂而皇之地认为以前就有哭的毛病。在我看来，12班就是“在哭的孩子”。
12班是我们这所省重点中学的二类文科重点班，这里活跃着文艺积极分子，曾经学风良好，团结互助蔚然成风。原来的班主任郭老师从外地调来，兢兢业业，倾心管理，但没有取得满意的效果，却因操劳过度气火攻心大病一场。12班的学生们便像孙猴子大闹天宫，班风急转，成绩下滑。
因为那个小故事的触动，我大胆地接受了使命。既来之，则安之。我忙开了，整理学籍、名单、资料，了解学生，了解班级情况。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应该带上什么秘密武器上阵呢？思量再三，我决定携带一张嘴、一张写满我字迹的信纸、一张灿烂而不吓人的笑脸，从整顿班风学风下手。
三
从当上这个“主任”，我就基本告别了懒觉，进校时间往前拨了一个小时，中午再与午休无缘，晚上新添的晚读课让我踏着星光离校。
桌上厚厚的一摞检讨书，都是学生的自我反省文字。我从中概括出12班的三大问题：纪律涣散；与老师消极对抗；人心不齐。我决定在班上召开一个主题班会。
教室门前，拥堵着一大群12班的学生。走上前一看，大家正围着原来的班主任郭老师。我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走上前对郭老师说：郭老师，你留下听一听我们的主题班会，好吗？她点点头。
郭老师出现在12班的教室门口，掌声雷动，离别让所有学生对老师的抱怨烟消云散。
黑板上写着——“我·我们——高二（12）班主题班会”。“我·我们”，来自我的灵感。“我”是构成“我们”的一分子，“我们”是“我”组成的大家庭，“我”和“我们”息息相关。我想让他们尽快明白：集体的荣誉对于一个人有多重要。
我简短作了开场白：我们之所以召开这个主题班会，是想让大家改正过去的错误，珍惜现在的点滴，创造未来的美好。请大家说出自己种种想法……
郭老师静静地坐在一旁，我静静地站在一角。我们都在用心地聆听来自孩子们真实的声音。
乐，一位高挑可爱的女孩，率性直言。她说，我们班大多是独生子女，娇生惯养，对别人缺乏理解，所以会埋怨老师……
超，在校园“挑战主持人”活动中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大胆、无忌、随意。他说，大家不应该给要离开的郭老师看一张泪水涟涟的脸，而应是一张灿烂的笑脸，我们加倍努力取得好成绩，才是给老师最好的回报……
中途，我作了一个心理小测验：请大家闭上眼睛，认为自己曾经违反纪律的，请举手，好，再睁开眼睛看一下。教室里树木林立，齐刷刷一片。然后，我再让他们闭上眼睛，认为自己曾经深受“违反纪律”之害的举手……结果，同样是齐刷刷的一片。
我想告诉他们：你们自己才是问题的关键，而不是外界的环境或别的什么。
班会，在送给郭老师的《让世界充满爱》歌声中结束。
四
洁递给我的随笔中，透露一个小秘密：一位如花似玉的学生蕊，对我的长相非常失望。这一点，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谁叫我人比黄花瘦，脸比煤炭黑。
顾不得天生的长相，我一头扎进班主任工作：真是杂！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德智体美劳，听说读写，教管学研，一条长龙。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烧的第一把火是刹住迟到风。7：05，13：50，18：30，几个时刻刚一报出，台下一片喧哗。我特意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扉页上写：班主任日志，记录着每天的大小事情。
晚上刚回到家准备睡个好觉，突然一个电话打乱了我的计划。文被人打了。第二天，我将晶叫到办公室，要她记叙文的六要素陈述了事件的因果——
时间：1月9日晚自习后
地点：学校门口旁的粮食局
人物：晶、文、可及陌生人甲和乙
原因；积怨
经过：打与被打
在晶交代问题的时候，我正和文的母亲与姑姑商量，强大的家庭阵容似乎是要证明她们的孩子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从道义上，我是同情文的。文从外校转来，学美术，个子矮小，成绩偏差。粮食局的那条小巷，窄小幽长，许多校园纠纷在这里发生。
我与晶谈了近一个小时。她希望用武力赢得的尊严是卑微的。终于，解决方案出台，由晶写两份材料：一份检讨书，一份保证书。早上的炒粉拖到第四节课当中饭吃，晚餐又捱到七点多守完晚读才吃变成夜宵。
最近，上课说闲话的现象明显反弹，我频繁地跑班。可因为冬天天气太冷，我的侦察工作遇到阻力，教室玻璃附满水气，每次从教室外窥探里面的动静特别吃力，站久了又怕吓着上课的老师。
同事军是一位铁血班主任，把班级管得井井有条，仍叹气：我不适合做班主任，有你的亲和力就好了。我苦笑。我要是有他的铁石心肠和铁腕政策，会不会更轻松？
五
在12班上的第一堂课，我着实准备了一下。选了一篇短小精辟的《美腿与丑腿》，开头导入我精心地选择了一个关于幸福的心理测验，又切题又生动。我竭力挺胸抬头，显出高大挺拔的样子，脱稿侃侃而谈。后面几堂课渐渐放开，但还是莫名地有些紧张。一日，正在路边给车打气。一个电话让我兴奋了半天。茵的母亲说，女儿很爱听我讲课，激情飞扬，妙趣横生。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一路哼起了小曲。
每天忙碌着，时间自然过得飞快。我列了一份“后进生转化进步登记表”。那天，收到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无奈
我已经变得很懒了，
懒得连为什么这个答案也不愿想
时间不会傻得陪我一起去懒惰
不知不觉才知道自己是一名差生了
坐在闹哄哄的教室里
时而磕磕瓜子，睡睡小觉
时而说说小话，看看小说……
悠哉？悠哉！
讲台上老师讲课的声音
台下同学发出的声音
形成一首交响曲
我毕竟不是音乐家
我不知道属于哪一种乐器
老师摇摇头，叹叹气
而我只能僵硬地笑了笑……
班里的状况，还是有点无奈。时常推开门，里面热腾腾，门口第一排三个小女孩或慢条斯理地吃着零食，或凑在一起鬼鬼祟祟。班上嘤嘤嗡嗡的碎语声，也斩不断根。让人心烦。
难怪有人说：如果爱他（她），让他（她）当班主任；如果恨他（她），让他（她）当班主任。当班主任，操心的事可真不少。
我整理完期终总结，又忙不迭统计六十几号人的分数，心里琢磨着来点大刀阔斧的改革，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我想好了调整座位方案，强调卫生、早读、迟到、纪律等方方面面的班规，还有创办班报、名人名言活动等。考虑到刚接班十多天，难以给每个学生写出恰切的鉴定。我让学生先写一份自我鉴定，收上来一看，精彩纷呈。
珏说自己热爱和平，但懒得出奇，超过2米以外的东西决不伸手去拿；娟说性格看着办，优点看着办，缺点看着办；瑶表现出深沉的苦恼，说自己最大的优点是缺点太少，最大的缺点是优点太多；磊玩得更绝，自我鉴定写得漂亮得没话说，文末一句话让我大跌眼镜：请老师工整抄写在素质报告手册上……
六
正在我准备大挽衣袖干一场的时候，“欧盟”又在楼梯口劫住我：这是新来的老师，你来见见，明早正式交接一下。
新来的老师，姓凌，从新余钢铁厂子弟学校转来。简单寒暄后，我就走开了。回到办公室，我跌坐在椅子上。好几个学生为排座位的事来找我，婧说视力太差，乐说同桌的成绩太差，旻哭丧着脸像我欠了她钱似的要一个人坐。我摆摆手说今天不排了，个个悻悻走开。
24天，从1月5日接手起到1月29日离任。24天前的早晨，我站在12班的门外聆听欢迎接新班主任的掌声；24天后的早晨，我却在12班的讲台聆听欢送我离任的掌声。
12班，这条大船并没有按照理想的设计状态稳步前进。我想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出色的舵手。告别时，我说了三个词：道歉、感谢、送钟。送钟是临时的想法，听起来不吉利，初衷是帮助大家改掉迟到的坏毛病。
开始，或者结束。每个瞬间都是开始，也都是结束。梦想伴着心路，结束不是我要的结果。结束来得太快，但下一个开始来得更快，我相信。
（该小说发表于《教师博览》原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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