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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妖妃(一)文/卷耳

千仞悬崖之上,被金蝉蛊束住手脚的我只能看着父王和母后的身体坠落,不停地坠落,宽大的袍在绿意森森的山谷中如蝴蝶般妖娆绽放。跌落的那一瞬,很疼吧?血,犹如红色曼陀罗的花汁在坚硬的岩石上溅落,映红了翠玉谷阴沉的天空。

 

 

                                         第一回:宫门似海

1.

我进宫那天,漫天的飞沙遮住了西夏国的上空,看不到一丝温润的阳光。据说,黄沙连日席卷是国运开始衰微的厄兆。

运送宫女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在雁荡宫门外排出了几公里。我静默地坐在马车里,流云髻一丝不苟,眼帘低垂着,恭顺内敛。羊皮流苏坎肩儿,淡紫色麻布裙,这是两年来我穿过的最好的衣衫,虽然这衣衫上弥漫着让我作呕的羊的膻气,但我很珍惜,只有这浓郁的膻气才能完美地藏起我曾是公主的骄傲,才能时刻撕扯我将要结痂的心,提醒我那里埋着蚀骨的恨!

马车在侍卫的牵引下,颤颤地走近王宫。墨色的宫墙巍巍插入天际,高大得令人眩晕,即便如雁荡门这样的边侧小门,也繁复地雕着西夏圣花雪莲花的缠枝花纹。这,这里,就是王的宫殿!民间传言,殿里的新王,自登基以来夜夜笙歌,荒淫无度。我的目光散乱地远远望去,越过高墙的那侧,直到天际。这奢华的王宫,一入便再无出宫之日,宠幸于君王,或含恨惨死于这异乡。

 

2.

浑身一凛,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手里的羊绒绢帕落到了地上。王妃的声音从内殿缓缓传来:“烟碧,去探听探听,王又在柔芙宫歇下了吗?”我急忙应了。刚才我又做起了那个梦,梦里弥漫着我入宫之日漫天的黄沙,还有那巍峨高大的宫门上凛冽的雪莲花。

其实,根本无需打探,西域穿林过殿的晚风早已经把春鸾金铃袅袅的铜音传入了寂寂深宫的各个角落。王留宿的宫门前才能挂起这象征着恩宠与荣耀的春鸾金铃,凝神听来,铃铛相互碰撞的珠环玎玲之音,在寂静的夜里,竟有几丝诡异。

这半年多来,春鸾金铃几乎从未离开过柔芙宫。不知多少人,夜夜为这销魂的清音彻夜辗转,缠绕着柔芙宫小主舒美人的,除了王的眷恋,更多的怕是后宫一双双深海般幽怨的目光。

“王妃,奴婢探听过了,王从昨日起还没有离开过柔芙宫。”我小心恭敬地回禀,身子尽量远离王妃,每次听到王的消息,任性如她总会大发雷霆,这次也不会例外。果然,她猛地一扫酸枝木桌上的茶碗,滚热的奶茶向着跪在旁侧的宫女飞了过去。“哎哟”一声惨叫,小宫女的额角渗出了血,左侧脸颊瞬时红肿起来。

王妃空有美艳,却不是聪明的女子,否则她不会如此尽情地释放所有的怨。脸色惨白的她无法自抑一般,使劲扭搓着双手,仿佛要把尖长的指甲插入手心才能减轻心中的痛苦。我赶忙走上前,扶着她走进内殿。她的手冰冷冰冷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在我们的身后,一幕一幕巨大的红绡纱帐轻声缓缓地落下。

王妃所居的锦绣宫最是华美,就连内殿的台阶都是用整块和田玉铺就的,十几米高的红绡纱帐由整匹蜀锦制成,一匹锦纱便价值千金。给一个女人如此华贵的居所,却从不踏入此地半步,难怪我身边的王妃瑟瑟发抖。

与君王结为连理之日即是失宠之时,这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每日她靠着雍容华贵的服饰来撑起王妃的尊贵,若不是她的父亲是护国将军乌苏真,只怕这王妃的位置早已被有心的人篡夺了去。此刻,她的心里醋海翻腾,嫉妒的火焰烧毁了她的理智,烧掉了她白日强装出来的高贵典雅,熊熊的火焰令她身上的紫金华服也失去了颜色,我只看到一个被嫉火缠绕得恨不得杀人的女子。而这,正是我宫女秦烟碧想要的。只要她心有不甘就好,只要她有所求就好。

 

3.

次日,几缕若有若无的云朵游荡在清澈碧蓝的天边,丝丝缕缕仿若轻烟,偶尔几只鸿雁穿云而过,留下一声声高远的啼鸣。只是隔了一个漆黑的夜,漫天飞沙已化作清风碧天。

昨日盛怒之后的王妃睡得很不安稳,早早便起了身,一大清早就只嘱了我伴着去楼兰苑看花解闷儿。后宫一向媚高踩低,虽贵如王妃,亦是如此。许久以来,只有我肯低眉顺眼地追随她的左右,她自然视我如心腹。

其实哪里有花儿可看?西域苦寒之地,此时正是初冬时节,若大的楼兰苑一眼望去只有胡杨和云杉高高低低地相互叠映。如此凄凉,王妃不由得叹了口气,幽幽地转过明镜台,准备回宫去。

忽然,几团明媚璀璨的娇红猝不及防地扑进眼帘,明镜台的一侧竟娇媚地开着几盆牡丹,萧瑟的初冬即刻红润起来。王妃轻呼一声,倾身贴近牡丹花旁,举起纤纤玉手刚要采摘开得正盛的那朵,一只手骤然轻缓地搭在王妃的手上,看似漫不经心,却用足了力道。竟是夜夜得宠的舒美人。

我细细地打量,舒美人身材修长,面如春花吹弹可破,一双眼睛生得极美,眼底荡着潋滟的水波,只一顾盼便把人笼入她柔情的网里。即便此刻与王妃较着力夺取牡丹,眼里竟没有丝毫狠意,柔情地看着王妃,手下却丝毫不留情分。

那朵牡丹,终是让舒美人采了去。舒美人拈着杜丹花,忽然灿然一笑,摇步走到王妃近前:“姐姐统理六宫,当真辛苦得很,妹妹伺候着王平日无暇去姐姐的锦绣宫说笑,今日借花献佛,恭祝姐姐美貌常在。”说着把牡丹花戴到了王妃的发髻之上,也不等王妃说话,就袅娜地踩着莲步走了。

舒美人一席话明褒暗贬,侍宠而骄完全没把王妃放在眼里。面色苍白的王妃将发髻上的牡丹花狠狠地摔落到地上,使劲地踩踏,似乎要把方才的耻辱也一同踩入地下。王妃自小娇生惯养,怎能容得如此羞辱。

于是我走上前:“娘娘,这后宫是您的,若是您不高兴,别人怎么可以高兴呢?”王妃见我话里含针,不由意味深长地看我良久。而后,她缓缓地说:“烟碧,你是我选中的宫女……”“娘娘,我是您选中的宫女,若有二心定死无全尸。”见我如此发誓,王妃挑起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外面冷,随我进内殿吧。”

 

4.

自那个黄沙漫天的午后走入雁荡宫门的一刻,我早已不再是我,曾经纯净如水的心已被狂狷的恨侵蚀,残余的,只有苟且的余生和复仇的烈焰。只是,踏出复仇的第一步之后,心为何会这样地痛,痛得无法呼吸。麻木地跟在王妃的身后,眼前浮现的尽是月氏国钟楼下的白衣少年。他一席白衫,衣袂飘飘仿若从天而降的仙人,将即将被马蹄卷入车底的我环在怀中。他深情细长的眉眼凝结在我的眼底,有一恍惚的失神,耳畔传来他喃喃的低语:姑娘小心。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将是我今生今世无法企及的奢望。

 

第二回:斗转星移

1.

连日来,后宫在疯传一个消息,王妃并非冷若冰霜,锦绣宫的佳肴比想象中还要丰富美味。

的确,这些日子锦绣宫热闹非常。王妃一改昔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隔了几日便宴请宫内的妃嫔小聚,吃些糕果或弹奏几曲,一时间原本寂寥的后宫平添了几分生气。

这一日,王妃请了华贵人、丽嫔、慧美人和舒美人。王妃似乎已经忘记了舒美人对她的无礼和奚落,四位妃嫔在红烛摇曳的光影中聊得甚是欢畅。匆匆一瞥,佳人笑语嫣然,顾盼生辉,真是暖心暖肺的好姐妹!

最后一抹夕阳坠入了云霞,酉时姗姗而来。紫砂锅中煨了一天的鹅掌翠玉羹酥软绵糯,刚好可以吃了。这道调羹香而不腻,乳白色的羊脂羹汤上漂浮着翠绿的曼青果,品相好看味道浓郁,几位妃嫔尝过都赞不绝口。

舒美人一边吃着曼青果,一边调笑着说:“姐姐宫里的厨子,就是比我们那里的好,怪不得……”话未说完,忽地用绢帕捂住了嘴,像是要呕的样子。

旁侧的丽嫔惊了一下,立刻又匆匆舒展开皱起的眉,惊喜地说:“妹妹,这样恶心有几日了?”舒美人不解,但也不好拒绝,只好如实答道:“初冬燥冷,不思饮食,算来有六七日了。”只听华贵人“哎呦”一声:“妹妹不是有喜了吧?”

经华贵人一提醒,王妃也感觉事关重大,立刻传了太医。一炷香的工夫,耶立清太医匆匆赶到。他的手指搭在舒美人腕上半响,继而含笑点头,对着舒美人深深鞠躬:“恭喜小主,为西夏王宫开枝散叶。”

这可是西夏王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舒美人含娇带笑,高声吩咐身边的宫女:“重赏耶立清太医。”在锦绣宫舒美人也如此跋扈,王妃的脸色一沉,但关乎子嗣,只好隐隐压了压怒气。

这边热热闹闹地贺喜,那边早已有人把这一喜讯传给了西夏王兮凌。

 

2.

那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到王,他来接有了身孕的舒美人回宫。那时的舒美人真是宠冠后宫。

内监传禀的话音未落,西夏王的马靴已经踏进了锦绣宫的的正殿。一切都是冷的。西夏王携着一股初冬的风闯进了进来,风是冷的,他的人也是冷的,甚至他的声音都像夹杂了金属的杀戮之意:“舒美人,随本王回去。”

他甚至没有看跪了一地的其他妃嫔,只把手扶住舒美人的腰。偷眼看去,王妃的面色微微潮红,妩媚的笑僵在脸上,手中的生丝鸳鸯绣绢帕抖得厉害。她又要失控了,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殿下,王妃娘娘亲手做了您喜欢的酥桃糕,奴婢这就去取。”即便是极力地稳住心神,还是掩饰不住声音里的急促。扶着舒美人已经走到殿门前的王,凛地止住。他转过身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去拿。”

我把剔透软润的酥桃糕捧到他跟前,忽地闻到若有若无的云杉松的味道,与他一身装束的裘皮寒刀截然不同。这熟悉的味道……这熟悉的味道!恍惚间思绪飘出很远,漫山遍野青翠欲滴的曼陀罗花开得正盛,隐隐传来两个女孩嬉笑打闹的娇呼声,两株高大的云杉松之间的秋千随风轻荡,一对中年夫妇含笑注视着她们……

忽然,急促的呼吸声把我恍惚的神思拉了回来。西夏王欺身向前,大手猛地捏住我的下巴:“没有本王的吩咐,谁允许你说话?”

我的心倏忽一紧,漏跳了几拍,他的手捏得我细嫩的皮肤微微刺痛,不由得抬眼去看,寒冰一般的西夏王居然长了一张如此俊美的脸!此刻,这张挂着冰霜的俊脸离我很近,很近。他湿热的带着清冽马奶酒香的呼吸拂到我的脸上。我面红耳赤,声音颤抖:“奴……奴婢,不敢。”

他满意地放开了我,依旧是金戈铁马一般毫无感情的声音:“记着你的本分。”随后,甩开大步走了出去,舒美人讪讪地紧随着也离开了锦绣宫。

雪,不知何时悠悠地飘落下来,庭院的青石地面薄薄覆了一层清白。

 

3.

王妃喜欢我的急中生智,她更喜欢看西夏王甩步而去,舒美人讪讪的样子。她对我,越来越依赖。

那个黄昏,最后一缕斜阳散漫的光晕足以让我洞悉西夏王看向舒美人的眼神里,没有炙热的爱,没有宠溺,没有疼惜,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清冷的光和一句听似宠溺的命令,“舒美人,随本王回去。”

他并不爱她。我在心底惊呼。

所以,我才敢自作主张,才敢端出每日都会准备的酥桃糕。幸而,王妃并没有怪罪,是的,她不会怪罪,只要扳倒舒美人,无论做任何事,她都不会怪罪。而王,我会在他心里留下一抹红衣楚楚的模糊身影吧?

此时,跳跃的烛火衬得铜镜里的我更加萧瑟落寞,抚摸脸颊,被西夏王捏过的肌肤还有几分痛,忽地想起他温热的呼吸在我脸上拂过,那该是多么近的距离,心头又是一紧。除了那一席白衣,再没有男子与我如此亲近过。除了他,我亦不愿与别的男子亲近,即便了此残生亦是不愿,

只是,纵有千般不愿,我所拥有的,只有这副躯壳,它还要陪着我,陪我看这西夏王朝的覆灭!一想到这,小心埋在心底的恨意波澜翻腾,喘息也急促起来。匆匆瞥过铜镜,脸颊泛起异样的红光,可眼神却是毒辣的,连我自己看到也不免厌恶心惊。“啪”地扣住铜镜,不再去看。

 

4.

原本就热闹的柔芙宫因着舒美人的怀孕更加喜庆,每日送礼的妃嫔宫女不计其数。王妃也不敢怠慢,特意遣了西夏王平素喜爱的太医监主管耶立清日日问诊,当然礼物也不能少,备了羊脂玉如意遣我送了去。

与柔芙宫相熟的宫女玉萝闲谈才得知,如今的舒美人更加骄横,丁点儿的不顺心便惩治下人,轻则掌嘴,重的送去苦役间笞刑杖打。除了她心腹的宫女和内监,其他下人具是胆战心惊。

不免轻轻摇头:侍宠而骄,在其他妃嫔面前逞逞威风倒也罢了,又何必为难下人?几乎压抑不住心底窜上来的冷笑:舒美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回去锦绣宫,一一向王妃回禀,然后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笑。

我多么憎恶这笑,它让我变得阴险狠毒。我又是多么怀念漫山遍野的翠色曼陀罗,那么娇嫩无邪,那么澄澈明亮。

“烟碧,再有十几日就是宰牲节了,吩咐绣衣间多准备些新衣。”王妃近日脸色红润了很多,许是想到宰牲节时又能再与君王比肩而坐,眉目间柔媚的神色更浓了几分。

宰牲节,是西夏国最盛大的节日,无论王宫还是民间,足足庆祝三日。第一日,狩猎赛马。所有成年男子都要骑着高头大马,恣意驰骋追捕猎物。第二日,宴请。从第一日傍晚开始,将狩猎来的野味做成美食,人们围着篝火,沉浸在歌舞和马奶酒的清香中,晚宴从第一日傍晚一直缠绵到第二日夜间。第三日,祭祖团聚。祭祖、祭神之后,相熟的人互相走访、探望。

 

第三回:驰骋草场

1.

喧闹和期盼,最容易令日子滑得飞快。转眼之间,宰牲节就在明日。

准备妥当明日盛典所需的一切,王妃把我带到了暖阁。她对身后的内监不耐烦地挥一下金色纤长的玳瑁琉璃护指,华美的红绡纱帐缓缓落下,了无声息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她转身拿起一叠宫女的衣裳,抖落开来,水红色的轻纱宫裙摇曳生紫姿。她说,穿上。这是南国江南女子的装束,由蜀锦绣成,轻软飘逸,再罩一件乳白色小羊毛半身披肩,明月髻下自然垂下两缕青丝。铜镜中的我,娇俏活泼,出水芙蓉般可人。

“明日锦绣宫中所有宫女都如此装扮,只有你……”王妃深深地看我,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刺进我的骨头:“只有你,你的衣裳是蜀锦绣成的,不要辜负了我。”

浑身一颤,半个身子浸入冰水中一般,赶忙跪下:“奴婢,必定尽心尽力。”

“起来吧,”王妃伸手扶我,语气也转作三月春风:“我待你妹妹一样,自是信得过你的,只是你自己要小心珍重。”

抬眼再看,王妃已恢复往日端庄贤淑之态。她下定决心走此险招,必是已起了杀心。

 

2.

宰牲节第一日的狩猎赛马场设在清风苑,高大的观礼台——登霄台早已搭建完成,百丈高的登霄台上,西夏国的神兽旗迎风飘扬,一众皇亲贵戚分两侧而坐。四根粗重的石柱支起凌霄台的四角,柱身雕刻着神兽繁花,圣花雪莲花以各种姿态绽放于凌霄台上。

此刻,端坐与凌霄台的皆是女眷,西夏王和一众亲王要臣早已策马于草原之上,马蹄碾压着初冬时节大地上的最后一抹绿色,不时有被利箭刺穿身体的雄鹰从天上失控地坠落。

我远远地望着。象征着尊贵的宝蓝色大氅在飞沙中显得格外骁勇,它的主人西夏王耶律兮凌曾经拥有像神一样尊贵的名字。彼时,十五岁的他打败九族勇士,成为西夏历史上最年轻的九部大人。他擅骑擅战,爱恤百姓,精明神武,十七岁掌管西夏北院。

十九岁,他的父王耶律清宁病入膏肓,只一年时间他就像魔鬼一样,残忍无情,甚至六亲不认,扬言杀死对他继承王位最有威胁的四弟耶律兮硕。为了登上王座,他残忍地剪掉先王所有羽翼,甚至包括手无寸铁的后宫妇孺,最终逼得先王含恨而终。

耶律兮凌的王位,淌着一滴一滴无辜生命的鲜血!可他,亦不过如此,登基之后,煞了所有锐气,只知沉溺女色歌舞。

手不知不觉又攥紧了,手心里尽是冷汗。使劲摇摇头,今日必须要忘掉那些混着血的记忆。稳定一下心绪,偷眼看向王妃,她正与几位亲王夫人低语笑谈,眼神却向我飘来,在我脸上匆匆一扫,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声沉闷的号角骤然响起,狩猎结束了。我已经悄悄下了登霄台,去准备王妃要的桂花莲藕羹。待我端着荷叶盘再回到登霄台的时候,百丈高的台下卷起一片尘土,王与亲贵大臣骑着马陆续到了登霄台下。

轻扬的尘土里,我突然看见那抹尊贵醒目的宝蓝色大氅呼啸着朝登霄台奔来,他的身后卷起阵阵沙土。那速度实在太快,我看得定了神,脚下一滑,整个人头朝下直直地翻了下去。

 

3.

天地瞬间倒转过来,裹着沙粒的风卷住我的身体和呼吸,整个人急速地下坠,沙粒打得脸颊生疼,心里大惊:活不成了!闭上眼睛,只等着血溅草原。

忽然一股柔软的力量托住了急速下降的身体,那力道再一紧,顺势一带,我生生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一条坚实的手臂用了十足的力道狠狠地环过我的腰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风从耳畔划过,依旧带着风沙的粗砺,小心地睁开眼睛,墨绿的草原离我只有几尺之遥,我居然坐在一匹驰骋的马上。

劫后余生的惊恐,让我忍不住啜泣起来。身后的怀抱很踏实,可传来的声音却似冰川那样冷:“我告诉过你,记着自己的本分。为什么不听?”那声音竟然有隐隐的怒气。我蓦地转过头,对上了那双淡褐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温度。

刚刚心中突然莫名燃起的感激,瞬间冰封,我淡漠地答道:“奴婢,不敢。”

“不敢?”他戏谑地笑:“恐怕你的胆子,大得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说着,夹紧了马腹,胯下的汗血宝马疯了似的冲了出去。我的身子僵了一僵。

这个时候我应该讨好他的,本来王妃与我设“计”便是要他垂青于我。“烟雨江南的美人计”还没派上用场,我就失足坠下登霄台,偏偏竟被他接住。机关算尽,却不知天意本是如此。

可是,在他的怀抱却如鲠在喉,使不出丝毫妖媚之术,僵直的身体一如后宫庭院的青砖。既然这样,不如索性挣脱这沾染了血污的怀抱!

他察觉到了我的挣扎,臂膀的力道更紧了。这个动作突然激起我心底浓烈的厌恶,挣扎的幅度越发大了起来。他猛地停下马,扳过我的头,我的鼻尖几乎要撞上了他的。他深深浅浅的呼吸就在我的鼻翼间流连。脸倏地红了,不由地别了过去。

他用力捏过我的脸颊:“想要自由?好!本王给你。”他麻利地抽下宝蓝色大氅上的金丝缎带,在我的双手上系了个死结,然后把我推下马背。眼底的寒冷和残忍弥漫开来。

 

4.

他骑上马,策马扬鞭,汗血宝马飞驰而去。手里的金丝缎带一紧,我立刻被拽了出去,身子失去了平衡,我不想摔倒,拼命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跑着。

身后的亲王要臣、部下侍卫爆发出精彩的呼叫声,一声声刺到我的心里。风中,他狂野的笑声证明他是无上的君王,一切都是他的,随他杀,随他辱。

胸中翻滚的恨意只能令我咬紧牙关,咬破嘴唇,血的腥甜味道直冲进胸部。胸像是要炸开了一样疼痛,漫天的黄沙堵住了呼吸,我就快支持不住了!不!我不能倒下,绝不能屈服!不能向仇人屈服!

迷乱的视线里,我又看到,漫山的翠色曼陀罗花开得正盛,我和姐姐在园中嬉闹,父王与母后坐在秋千上慈爱地看着我们。突然,一个黑衣蒙面人闯了进来,他一只手擎着寒光四射的利剑,一只手夹着姐姐。耳畔穿来我撕心裂肺的嚎啕哭声:“霞姐姐,霞姐姐……”

脚下几个踉跄,身子向前扑倒的瞬间,意识随着眼角的泪滑落下去。

 

第四回:深锁清秋

1.

后背的刺痛越来越明显,憋闷得喘不过气,一声连一声的咳嗽震得浑身的骨头像散了一样。待喘息平定,我挣扎着醒了过来。

眼前黑蒙蒙的,刚要站起身双脚都吃了疼,身子一歪又跌坐下来。脚上居然戴了铁链。凝神细听,远处仿佛有喧闹的声音,寻声望去,点点火光欢快地向半空跳跃。那里,是篝火盛宴吧。从火光和声音判断,距我至少有三四里远。可我在哪儿?

打量四周,我被栓在一个一人粗的木桩上,面前是一汪湖水,身后竟是一座帐篷。看来,他是把我锁在拴马桩上了!

身上的羊毛坎肩儿早不知道丢到了哪里,西域夜晚的寒风轻而易举地穿透蜀锦衣裙,凉得浸入骨髓。后背疼得厉害,像被热油滚过一般。只好拖着铁链一步步蹭到湖边,借着圆月的光亮,我猛地看到一个可怕的女人!

头发蓬乱地堆在头顶,脸上的斑斑血迹与身上的红衣浑然一色,红衣丝丝缕缕,破碎不堪。可是两只眼睛却闪着光,像受伤的小兽,悲愤倔强。对,我不能屈服,哪怕我只剩一口气,也绝不输给他——耶律兮凌,这个刽子手!

 

2.

一阵风吹过,眼前的水面,皱起层层水波,过一会儿又恢复了死一般地寂静。他真是个恶魔,一个心肠歹毒冷硬的魔鬼!否则,为何折磨我至此?那些关于他十九岁后嗜血的传说都是真的,是真的!

耶律兮凌,这个名字比寒夜更冷,一想到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冷吗?”一个温和的声音自后面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关怀。

这声音让我抖得更加厉害,温和的声线就如那一席白衣,儒雅温暖,曾喃喃地关切:姑娘小心。

是他?难道是他?是我此生都不敢奢望的男子。

他的脚步越来越近,我悄悄拉下散乱的头发遮住脸,别过头去,干冷的声音从喉咙挤压出来:“不冷。”

走向我的脚步有一瞬的迟疑,最终还是坚定地停在我的身边。一块毯子从身后裹了过来,和温暖一起传遍全身的,是后背撕扯着皮肉的剧痛,我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伸过手来,我下意识地猛然向后一缩,身体牢牢地藏在拴马桩后。我不愿让他看我如此不堪的样子,现在的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我是受伤的小兽,我只想自己孤独地舔舐伤口。

可他竟比我还倔强,温和的他有那么大的力量,扳过我的身体仿佛就像扯开一张苍白的纸。或许他的目光触及到世上最惨不忍睹的惨状,揭开毯子,一口冷气从牙缝吸了进去:“怎么会这样!”语气里有明显的不忍。

毯子又轻轻地盖到我的身上,他说:“等我回来拿草药。”夜风吹起白色长衫的一角,。在我耳边匆匆掠过。

 

3.

一盏茶的工夫,他抱了一叠衣物、几包草药和一根火烛回来。他不许我动,缓缓揭开我后背的衣衫。他说:“伤口和衣服粘到一起了。忍着些,很快就好。”

让汗血宝马拖着奔驰了那么久,伤口的惨状是他从未见过的吧。方才在湖水的倒影里,背部的几根白骨在一团模糊的血肉中泛着森森的光。他的惊心,我怎会不知?

他,依旧如此善良,如此温暖。他,必是早已忘记了我吧。一年前初遇之时,月氏国国都划疆一夜颓败,街路上车马凌乱,人们携着包袱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奔窜。当时的我茫然无措,行尸走肉般在混乱的街路穿行,生命于我已是沉重的负担,若是死于马蹄之下,亦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所以,当惊马在我面前扬起翻滚的前踢时,我并未躲闪。惊马一声长嘶,马蹄即将踏上身体,那一刹那,白衣如雪的少年,仿若从天而降的仙人,将我环在怀中。他深情细长的眉眼凝结在我的眼底,有一恍惚的失神,耳畔传来他喃喃的低语:姑娘小心。

他扶着我的肩把我带到钟楼下,递给我一袋银子和几张薄饼。他说,好好活着,死,是最无能之人的选择,你要变得强大,才可以让爱你的人安心。

要让爱我的人安心!他的那席话是我苟且活到今日的勇气,不管他是否记得,曾经有一个垂死卑微的灵魂因了他的软语劝慰而勇敢地活了下来。

 

4.

不知不觉,背没那么疼了,透过蓬乱的头发向他瞥去感激的目光。他正在收拾草药,神情那么专注,好看的嘴唇微微上翘,即便不笑也是温和亲切的样子。他还是一席白衣,只不过不似遇见我那日,是南国文士的装扮,此时他身着毡毛长衫,腰部系了白色虎皮腰封,圆月弯刀挂于腰间,儒雅中显出几分英气。

“一会儿把这套干净的衣服换了。”他向我微笑。还未等我回答,一声娇俏的笑高声传了过来:“哎哟,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躲得这么远,还用换衣服吗?”

心中一惊,抬眼却看见舒美人带着轻蔑的笑款款走来。她身旁,竟是耶律兮凌!

转过头不去看他,却来不及收回目光里的厌恶。舒美人见我不理不睬,走过来狠狠地踢我,她的脚刚好触碰到背部的伤口,撕裂血肉的痛钻入心底,一声痛苦的呻吟即将冲口而出,我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胸口却因为剧痛强烈地起伏。

“嗯?谁让你碰她?”耶律兮凌的声音如天神般无情,看向舒美人的目光泛起一层浓过一层的冰冷。

舒美人红着脸使劲剜了我一眼,故意扶着小腹退到耶律兮凌的身后。我不禁在心底冷笑。

再没有人说话,寂静的风声越发紧了,沉默似千金重担压抑在每个人的心头。恐怕只有那个魔鬼——耶律兮凌才会在这沉默里畅快,他是王,别人都是卑微的尘土,他若不作声,别人此生也别想开口。

“陛下,请允许我带这位宫女去疗伤。”不疾不徐的声调没有一丝慌乱,我向那个白色身影投去默默的应许。

“她是我的奴婢,谁也不能动!”耶律兮凌皱眉,眯起眼玩味地看着我,转而把目光凛冽地射向他,缓缓地吐出危险的气息:“耶律兮硕,你有的已经够多了。”

“我要的,你却从未给过。”

天啊,原来,原来他竟是四王耶律兮硕!我惊愕地抬起沉重的头。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站在皓月之下,一个儒雅温润,白衣胜雪,一个金戈铁靴,脸上挂着野兽般的凶狠,猎猎寒风从他们之间穿绕而过,被风卷起的衣角恣意翻飞,凝成一股剑拔弩张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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