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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坚:生命之光(全国获奖散文)
编者按:作者此文经2019年第二期《散文选刊》发表后,获得“2018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第七名。

  

       金矿石在大山深处,我的黄金梦也在大山深处。

  我从岗位之树飘落下来之后,成了一片落叶,成了社会上多余的落叶。为了寻找生计,回到老家背矿石,打逛矿石,用累折筋骨的血汗挣点小钱,勉强可以糊口,但我不满足,也不能满足,因为儿女的学费,母亲的药锅,妻子的菜篮子,集资的单元房的目光灼阳般时时注视着我,期待着我,希望着我,激励着我。

  人因梦想而伟大,社会因梦想而进步,国家因梦想而辉煌,梦想是人的天性。

  我和弟弟商议着想开洞挣大钱,弟弟比我有眼力,懂得矿线形成走势,知道矿线都是顺着山势平扎斜扎或倒扎,所以选的洞址都比较准确,我们洞址选得外面是层土坡。

  开洞前,我和弟弟商议,咱们打白洞,为了不担风险,节省开支,咱不雇人打,自己打,只买点炸药雷管导火线就行,弟弟知道我怕打不出矿线赔钱,同意我的意见,

  开始打土洞,土质不很硬,比较松软,用撅头刨就行,不很费劲,几天时间就打到岩石上。到了岩石上,我才知道打洞的艰辛,采金人的艰难,黄金梦虽然好做,却是这样累断筋骨,钱难挣屎难吃,每一分钱都是血汗的凝聚。

  岩石硬得像骨头,比钢板还硬,钢钎对住岩石猛打一锤,只起一个白点,连几毫米的印痕都没有。尽管如此,但为了儿女的校徽,家人的饱暖;妻子的微笑;母亲的健康,为了单元房的明亮,梦想的实现,再硬的岩石也得打,再累的活也得干,我们只有蚂蚁啃骨头了。

  我们的洞开有一米二高,一米宽,放茬炮至少得打六个炮眼,上下各两个,中间两个,炮眼打一尺二深,一茬炮能进一尺五。洞里黑得像锅底,我们燃着蜡烛,虽不很明亮,但在我们心里却像小太阳,把我们生活的道路和我们心里照耀的很是亮堂,很是辉煌。打炮眼时,弟弟说,他体力强抡锤,让我撑钎,我想他老冒失,害怕锤打到我手上,不让弟弟打,我打,弟弟说没事,我小心点,我争执不过弟弟,只得顺从他。他开始抡锤时,果然小心翼翼,锤锤打在钎头上,尽管如此,我撑钎的手还是撑在钢钎下头,他打一锤,我顺势将钎转半圈,我们配合的还好。

  时间的蚂蚁在慢慢的爬着,烛光的身躯在慢慢的缩短着,大锤的吼声在钎头上嘶鸣着,钢钎的牙齿在岩石上啃嚼着,弟弟的汗瀑在额头上飞泻着,伴随着臂部肌肉的凸起,伴随着锤起锤落,溅湿了脚下的矿渣,溅湿了洞壁,当弟弟喘吁着打完这一轮后,我让弟弟停下,慢慢用掏耳勺掏出里面粉似得石屑,让弟弟歇息片刻,给他点根烟塞进嘴里,弟弟一根烟抽完,接着又开始下一轮的锤击钎头的吼声。

  不知是弟弟体力过剩,还是对抡锤烂熟于心不在乎,由开始时的双手抡锤,到后来要用单手抡,我不叫他单手抡,他一直说没事没事,我无奈他,只好任之。才开始单手抡锤,他眼叮住钎头目不斜视,锤锤准确无误打在钎头上。时间长了,我也去了戒心,他也不在乎了,在这轮快打一百锤时,我看他眼往别处瞟了一下,一锤下去砸在钎头边沿上,锤从钎沿滑落下去,砸在我手背上,当即把我手背砸的鲜血直流,疼得我浑身乱颤……他看见砸住我手,吓得脸失血色,连忙把我手拉在他跟前,活动着我的手指,问啥样啥样,我捏捏手还灵便说没事,只是磨破了层皮,好在没砸实,要是砸实我这手就毁了,他赶紧撕掉袖子把我伤口包扎住,说歇歇歇歇,后我埋怨他冒失露能,双手打吧还单手打,他只是呵呵笑笑。

  从此我不让弟弟抡锤,我抡锤他撑钎,以前做水库时我抡过锤。才开始,由于我体力不支,一口气只能抡六十锤,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把衣服浸湿的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时间长了,我慢慢从六十。七十八十九十……直到一百多锤,一次炮眼能进两公分,我气不发喘,面不改色无事一样。眼打好后,我不会屯炮,总是弟弟屯,我去外面弄土,炮屯好后,弟弟说,你点两炮,我点四炮,我说我没点过炮,弟弟给我说了点炮要领,我心里还是腾腾乱跳胆怯得不得了。此时我想到路遥《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在煤窑赤脊梁穿着裤头打眼放炮采煤,挥汗如雨累倒在地,那是与生命生存抗争,与苦难和意志抗争,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想到现在自己的累断筋骨,胆怯心跳,不也是和孙少平一样吗?!

  生活啊,有时很无奈,但也有希望。无奈和希望的同在,组成生活的全部。开始点炮了,我屏住呼吸一手捏住导火索,一手捏住烟头,心狂跳了起来,悬在喉咙眼上,手也颤抖了起来,由于手的颤抖,烟头对不到火线上,对上一次手又缩回的太快,烟头火亲吻不住炸药,点不着,弟说你烟头对的时候大些,火线长能来得及。听了弟弟的话,果然起效,只听“哧”的一声一道金星喷射而出,像蛇信直射我胸,把我吓得失魂丢魄,想着马上就会爆炸,会把我炸得粉身碎骨,扭头就往洞外跑,跑到半洞,石头把我绊倒,起了几下起不来,弟弟除把他那四炮点着,又把我剩下的一炮点着,到半洞又把我拉起来,我俩才跑出洞外。

  石坎是我们做饭睡觉的地方,我们跑到石坎下,静等石破天惊的爆响,想象着石雨倾盆的瓢泼,时间好像定格空气也似凝固,我们的心更像窒息一样,一秒两秒……一分多钟时间漫长的像半个世纪,突然轰轰轰的爆响震耳欲聋,打碎了大山的宁静,连荒草树木也被震动的生动起来,一股白烟从洞里钻了出来,飞上蓝天,和白云拥抱。

  出烟得一个多小时,这是我们休息的最好时间。弟弟躺在地铺上,很快打起了鼾声,我却睡不着,顺手拿起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看了起来,弟弟睡醒见我在看书,说,哥,你不嫌累,看那有啥用处!我说闲着不是闲着哩。

  我是急性子的人,每放了炮,总是我先进洞看炸的效果,这次又是我先进洞,因为烟没出完洞里还是烟雾弥漫,炸药味呛的上不来气儿,我手捂鼻口,爬着坚持往里进,非到爆破面看个究竟不可,结果我被呛到了。弟弟看我恁大时候不出来,去洞里看,见我呛倒了,把我背了出来,放在通风口,让风把我吹醒。

  就这样,我们的洞在大锤钢钉的啃嚼中,在雷管炸药的吼声中,在汗瀑和骨酥的搏击中,在意志和坚韧的磨砺中,在命运和无奈的挑战中,在自己和亲人的期望中,一尺尺一米米延伸着。在洞里,我们忘记了劳累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季节,忘记了晴天雨天,一天,我们在洞里干活,不知外面下起了大雨,收工时,我们出洞,过去出到半洞,就能看到外面的光亮,这天我们快到洞口还是黑古洞洞,没有一丝亮光,心想是怎么回事,又说不清楚,到了前边,才知道是塌方,把洞口埋住了,我们被堵在洞里面,真正成了老井之牛,这出乎意外的灾难,把我们弄得措手不及,束手无策。

  这可怎么办呀?我看着弟弟,弟弟看着我,除了唉声叹气,还是唉声叹气,除了诅咒老天,还是诅咒老天,谁也没有办法。一阵诅咒叹气之后,弟弟说,咱只能掏了,要不困死洞里也没人知道,掏洞得有工具,洞里只有一张一尺多长的钢锨,锤和钢钎都用不上,蜡烛只有二指长,也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吃的东西都在石坎处,连烟也只有最后三根。约莫着天已黑了,肚子已经响如鼓了,饥饿一阵阵袭来,浑身疲惫困乏的连一点力气也没有。弟弟拿着钢锨说,不管咋着也得赶快掏洞,时间长了闷也把我们闷死啦! 我问咋掏,弟说从底到顶,土全部往洞里堆,我说不行,谁知塌有多少,洞里能不能堆下这么多土,说不清楚。即使能堆下,也得端很远,咱先从上半部淘个一尺多高,能透进空气透进亮光,能爬出去洞就行。等我们出去了再彻底掏土,弟听我说的有理,同意我的意见。

  我们的灾难自救开始了,这是绝望与希望的考验,也是生与死的考验,无论饥饿困倦怎样突袭也得干!要不就没命了。

  弟弟拿着锨从洞的上半部铲土,铲满一锨递给我,我端着土倒进洞里面,来回往返,就那几米距离,我觉得有几百米几千米,脚步是那样的沉重时间是那样的漫长,像遇深沟悬崖不能跨越。洞里只有二指长的蜡烛,我们不敢点亮,待等到最困难的时候再用,铲土端土只能抹黑着进行,几次我头碰在洞壁上,碰出青皮疙瘩,也不敢停下活计,还得周而复始的进行着,我们前心贴住后心,肚内一点食物也没有了,一天前吃的那点饭已消耗殆尽,饥饿像洪水野兽在吞噬着我们,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饥饿和困倦的突袭,使我们连锨也拿不动了,眼皮也睁不开了,极度的困倦,使我们趴在泥土上起不来慢慢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们醒来,饥饿的洪水还是照样突袭,拍打着我们胃的岸壁,我们想着找点吃的,洞里除了大锤钢钎就是炸药雷管,哪一样也吃不能吃不能充饥,我们想抽根烟缓解饥饿,烟也没有了,我们拾起地上的烟头,卷起来抽了几口,但烟不是食物,不能驱赶一点饥饿,我们都躺在地上都不能动了,像死长虫一样。人在绝境的时候,任何动物都不惧怕我们,都敢欺负我们,这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地老鼠,像是在寻找食物,在我们跟前跑来窜去,还在咬我们的耳朵,一次他跑到弟弟手边,正饥饿的弟弟毅然拿起锨,使出浑身力气,把他拍死了,这只老鼠缓解了我们的饥饿。

  过去听老人说,人在最渴的时候喝过马尿,最饥的时候敢生吞活蛇,过去不相信,现在相信了,过去原始人茹毛饮血,现在我和弟弟也是这样茹毛饮血,把那只老鼠生吃了,连皮毛,内脏都吃了,也不嫌它脏,而且吃得很有味,尽管吃着嘴上滴着血,我们照吃不误。老鼠必竟是肉,比粮食耐饥,尽管我们吃的不多,也能一米度三荒了,我们身上又有点力气了,为了求生,弟弟又铲土我又端土,继续着我们的灾难自救,极度累了,我们趴在湿泥土上睡会儿,醒后重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们肚里的那只老鼠也消耗殆尽,又剩下没有一点力气趴在地上不会动的活尸,丹麦,孛轮,克尔凯戈尔在论述生死时说,“人在死亡是最大危险时,人在希望生”。尽管死亡是生命的永恒,谁也不愿过早地上那天堂,过那饥有饭吃渴有茶喝无忧无虑仙人般的美好生活,都愿在世上劳苦愁烦。求生的欲望使我们还得继续着艰苦的劳作。弟弟铲不动土,我说叫我铲,我试了几下,也铲不动,就趴在湿泥土上用手往锨上抓,等把锨抓满了,弟弟爬着拉着锨拉到里面倒下来,几次我的手都被割破了,流着血,也顾不得包扎疼痛,抓土不止。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不知我抓破了多少次手,不知我们流了多少汗水泪水,不知我们忍受了多大的饥饿,不知我们付出了多少艰辛……当我手又抓时,塌方的土突然洞开了一个小洞,有核桃那么大,透进来一丝光亮,尽管很微弱,他已光芒四射的把我们照耀,照耀的我心里喜欲狂了,我大声的对弟弟说:光明!光明!通了!通了!我鼻子对着小洞深深吸了口空气,仿佛要把傍山的太阳吸进肚里。弟弟见到了光亮,也兴奋极了,忘记了极度的饥饿劳累,猛地站起来,和我紧紧相拥在一起,嚎啕大哭了起来,我强忍着泪水手在弟弟的背上拍着,心里泛起了一阵感慨……

  抗拒死亡的光明啊,给我们以生还的光明啊……照亮我们生活道路的光明啊.我该怎样敬畏你颂赞你,报答你?

  2014.12.12初稿

作者简介:龚坚,男,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嵩县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已出版文集《倾听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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