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织女的另类生活
郭 翰
  太原郭翰,少简贵,有清标,姿度美秀,善谈论,工草隶。早孤,独处。
  当盛暑,乘月卧庭中。时有清风,稍闻香气渐浓。翰甚怪之,仰视空中,见有人冉冉而下,直至翰前,乃一少女也。明艳绝代,光彩溢目,衣玄绡之衣,曳霜罗之帔,戴翠翘凤凰之冠,蹑琼文九章之履。侍女二人,皆有殊色,感荡心神。翰整衣巾,下床拜谒曰:“不意尊灵迥降,愿垂德音。”女微笑曰:“吾天上织女也。久无主对,而佳期阻旷,幽态盈怀。上帝赐命游人间,仰慕清风,愿托神契。”翰曰:“非敢望也,益深所感。”女为敕侍婢净扫室中,张霜雾丹縠之帏,施水晶玉华之簟,转会风之扇,宛若清秋。乃携手登堂,解衣共卧。其衬体轻红绡衣,似小香囊,气盈一室。有同心龙脑之枕,覆双缕鸳文之衾。柔肌腻体,深情密态,妍艳无匹。欲晓辞去,面粉如故。为试拭之,乃本质也。翰送出户,凌云而去。
  自后夜夜皆来,情好转切。翰戏之曰:“牵郎何在?那敢独行?”对曰:“阴阳变化,关渠何事?且河汉隔绝,无可复知;纵复知之,不足为虑。”因抚翰心前曰:“世人不明瞻瞩耳。”翰又曰:“卿已托灵辰象,辰象之门,可得闻乎?”对曰:“人间观之,只见是星,其中自有宫室居处,群仙皆游观焉。万物之精,各有象在天,成形在地。下人之变,必形于上也。吾今观之,皆了了自识。”因为翰指列宿分位,尽详纪度。时人不悟者,翰遂洞知之。
  后将至七夕,忽不复来,经数夕方至。翰问曰:“相见乐乎?”笑而对曰:“天上那比人间?正以感运当尔,非有他故也,君无相忌。”问曰:“卿来何迟?”答曰:“人中五日,彼一夕也。”又为翰致天厨,悉非世物。徐视其衣,并无缝。翰问之,谓翰曰:“天衣本非针线为也。”每去,辄以衣服自随。
  经一年,忽于一夕,颜色凄恻,涕流交下,执翰手曰:“帝命有程,便可永诀。”遂呜咽不自胜。翰惊惋曰:“尚余几日在?”对曰:“只今夕耳。”遂悲泣,彻晓不眠。及旦,抚抱为别,以七宝碗一留赠,言明年某日,当有书相问。翰答以玉环一双,便履空而去,回顾招手,良久方灭。
  翰思之成疾,未尝暂忘。明年至期,果使前者侍女,将书函致翰。遂开封,以青缣为纸,铅丹为字,言词清丽,情念重叠。书末有诗二首,诗曰:“河汉虽云阔,三秋尚有期。情人终已矣,良会更何时?”又曰:“朱阁临清汉,琼宫御紫房。佳期情在此,只是断人肠。”翰以香笺答书,意甚慊切。并有酬赠诗二首,诗曰:“人世将天上,由来不可期。谁知一回顾,交作两相思。”又曰:“赠枕犹香泽,啼衣尚泪痕。玉颜霄汉里,空有往来魂。”自此而绝。是年,太史奏织女星无光。
  翰思不已,凡人间丽色,不复措意。复以继嗣,大义须婚,强娶程氏女,所不称意,复以无嗣,遂成反目。翰后官至侍御史而卒。
  
  
  织女的另类生活——《郭翰》解读
  
  这篇小说为唐代张荐作,收在《太平广记》“女仙”类里,属于志怪。故事写得很干净,文采也不错,虽然有点颠覆性,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郭翰的生平不详,但条件不错,有潘安般貌,宋玉般才,更难得是“早孤,独处”,既无需父母之命,又不怕耳目众多。明月皎洁,清风徐来,天时、地利、人和,于是织女“冉冉而下”了。朱熹在批评《诗经》“郑风”的时候说:“则郑声之淫,有甚于卫矣。”他的理由是:“卫诗三十有九,而淫奔之诗才四之一;郑诗二十有一,而淫奔之诗已不翅(啻)七之五。卫犹为男悦女之辞,而郑皆为女惑男之语。”在朱熹看来,男人喜欢女人,很正常;反过来,如果女人引诱男人,那就是淫荡。当然,这是因为朱老夫子中礼教的毒太深,总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以捍卫礼教为己任的匹夫。其实,谁引诱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好比一加二与二加一,结果都是一样的。况且,在小说写作上,男追女比较复杂,有时候象跑马拉松,比较适合写长篇。而女追男就简单得多,顶多是男人始乱终弃,女人不即不离,最后以鱼死网破的下场结束。试想唐代还没有长篇小说,郭翰也没有穿上能够飞天的牛皮,只好委屈织女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接下来的过渡就比较奇怪。郭翰的疑问应属正常,谁家里突然从“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也会感到好奇,因而也会不由自主地发问,但织女的回答漏洞颇多。她对自己下凡的解释是,因“久无主对,而佳期阻旷,幽态盈怀”,所以上帝于心不忍,就大发慈悲,让她来“游人间”。上帝的好心我们已经领教,据《月令广义》,牛郎和织女的婚事就是上帝撮合的,只是织女“嫁后遂废织絍”,使得这个级别最高的媒人大发雷霆,“责令归河东,但使一年一度相会”。看来上帝的心思还真是复杂,似乎天使、魔鬼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了。本来“一年一度相会”是他一手造成的,现在却又生了恻隐之心。但是,既然不忍织女“独处”,那就解决牛郎、织女两地分居的问题好了,怎么又乱点鸳鸯谱,非要给牛郎戴上一顶绿帽子?因此,可能的解释就是:要么上帝变态,要么织女说谎。
  接下来,郭翰似乎懒得再问,任由织女排兵布阵,等一切就绪之后,就“携手登堂,解衣共卧”了。写到这里,张荐似乎表现出某种程度的恋物癖,捎带描绘了一下织女的“衬体轻红绡衣”。在张荐的眼里,织女是走惯了风月场的,不但皮肤好,技巧也不错,“深情密态,妍艳无匹”。象看过的许多鬼故事一样,织女也是“欲晓辞去”,上天言好事去了。
  故事到这里忽然来了一个转折,一下就把情节推向了高潮。这个转折就是郭翰与织女的一段对话:“翰戏之曰:‘牵郎何在?那敢独行?’对曰:‘阴阳变化,关渠何事?且河汉隔绝,无可复知;纵复知之,不足为虑。’”郭翰知道自己是个后来人,倒也不怎么吃醋,“牵郎何在,那敢独行”也不过是随便一问,但这句话在织女那里却引起十分激烈的反应,“阴阳变化,关渠何事”?原来是“佳期阻旷”,有点不甘寂寞的意味,现在却一下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阴阳变化”是自然规律,一阴一阳,天地之道,与你有什么相干呢?看来,织女一开始就把郭翰当成了工具,不是出于感情来“调和阴阳”,而是因为“佳期阻旷”才来顺应自然。大道理镇住之后,织女还不忘宽慰郭翰一下,让他放心,一来牛郎不会发现,二来,即使发现了他又能如何?就是起诉离婚,上帝也绝对不会批准,因为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在他身上。
  敏感问题解决了,按照志怪小说的惯例,故事发展下去,要么郭翰成仙,要么两人分手。但是,有些离经叛道的张荐并没有这样安排,却设计了一个织女两头奔波的情节,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撇下新欢,越过银河,尽自己做妻子的义务去了。文中说“后将至七夕,忽不复来,经数夕方至”,为什么要“经数夕方至”呢?一个推测是,为了不辜负这来之不易的一次相会,牛郎吃了不少大力丸或伟哥之类,以至运动量过大,使得织女疲惫不堪。另一个推测是,夫妻相聚,感情加深,织女顿觉对牛郎不起,心里有些愧疚了,以至迁延不决,耽误了时间。这一次迁延引发了郭翰的醋意,他没有多说,只问了两个问题:“相见乐乎”?“卿来何迟”?听到第一个问题,织女“笑”了。诸位,这个“笑”是很有深意的。“相见乐乎”不是平常的发问,它带有强烈的色情意味,如果坦率一点说,就是指性。所以,织女的“笑”是会心的一笑,其中夹杂着不可言传的风情与暧昧。她说“天上那比人间,正以感运当尔,非有他故也,君无相忌”。所谓“感运”,即天命难违,不得不如此。也就是说,牛郎、织女的相会不过是天体运行的必然,而她与郭翰之间,那才是真情使然。这个“感运”与上一个“阴阳”是同一个意思,强调的是被动而非主观。“感运”也就罢了,为何“天上那比人间”呢?莫非神仙夫妻象明代太监与宫女的“对食”?只有名义没有实质?但从织女的行为看,她分明是有欲望的,而且很强烈。如果说问题出在牛郎身上,似乎也不对,《西游记》里祸害宝象国公主的黄袍怪就是天上的魁木狼下凡。由此看来,所谓“天上那比人间”,其实不过是织女一句随意搪塞的话而已。如果真的人间好于天上,那猪八戒因调戏嫦娥而错投猪胎就太不值得了。既然与牛郎相会不过是应付差事,那么“卿来何迟”呢?就郭翰的这句问话看,他可能是真的爱上织女了。织女回答的很干脆,用天上人间本是两个时间系统来解释迟到的原因。不过,她的话有点靠不住,“人中五日,彼一夕也”明显违反了基本常识,普通的说法是“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所以才会有烂柯山上一局棋的传说。或许是织女自己也觉得话有漏洞,故而赶紧转移话题,然后又用物质刺激的方式摆脱了窘境。到这里,第二个高潮结束了。
  随后,故事的发展就属于套路了。两人分手的原因是“帝命有程”,这个“帝”就是上帝,天上的最高主宰。仔细想想,这个上帝实在有点无聊,整天和一个织布的女人上劲,有什么特别的乐趣吗?天上又不是和谐社会,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干点正事?
  郭翰与织女互相赠诗也是唐代小说里极普通的现象。大家都知道,唐代最发达的文体就是诗歌,用鲁迅的话说,诗到唐朝就被写尽了。科举出身的张荐自然擅长写诗,上面几首诗写得也确实不错。张荐的爷爷张文成更厉害,他所作的小说《游仙窟》基本全是用诗歌写成的。不但小说,戏曲里男女主角也喜欢作诗传情,如张生与崔莺莺。
  故事最后,写郭翰对织女的思念影响到婚姻。其实,郭翰不过是织女放荡行为的牺牲品,虽然她打的是“仰慕清风”的幌子。郭翰与织女的故事虽然荒诞,但却印证了一个路人皆知的道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笑看沧海欲成尘--全唐诗中的神仙鬼怪(7)
人间又临七月七 说说织女与牛郎(1-3)
经典咏叹 | 鹊桥仙
“织女”再难见“牛郎”???
七夕诗词
张耒《七夕歌》赏析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