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的幸运”和“有底线的敌人”

 

 

文／俗士

 

 

 

在事情未完成之前，一切都看似不可能。——纳尔逊·曼德拉

     

2013年12月5日，纳尔逊·曼德拉走完了他的生命旅程与世长辞，美国总统奥巴马说：他回家了。

   

对于曼德拉的事迹和荣誉不是我今天要说的，对他的批评和指责也不是我今天要讨论的。我认为一个人，甚至是一个伟大如曼德拉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是完人不可能没有错误，有批评和指责都是正常的。不过，有些只看到他的错误或失误而否定他的成就和功绩则是不客观，是一种历史虚无主义的偏见，比如有人撰写的长文《曼德拉绝不是英雄》之类的。鲁迅说：“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不过这几年我发现，在我们中国人似乎对战士的缺点津津乐道。也许，战士的缺点是我们聊以自慰的遮羞布，可以掩盖我们自身的懦弱。杜甫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还有一种说法好像很流行，即：把现在南非经济不如白人统治时期的责任也推给曼德拉，以及黑人解放运动，甚至有人以此认为德克勒克是罪人。我认为这同样也是一种历史虚无主义（现实也是历史）的偏见，现在的经济没搞好是现在领导人的责任。我记得大家似乎很认同“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的说法，然而却似乎却要求曼德拉是救世主，这显然是不客观的。我认为曼德拉的伟大之处恰恰是他做了他那一代人应该做的事——结束了种族极权统治，实现了民族和解。另外这种说法本质上是一种白人立场思维，因为它只看到白人的利益受损，而没看到更广大的黑人赢得了权利。说得难听一点这是一种没落贵族的哀怨。奇怪的是，不知道中国究竟有多少没落贵族，为什么这种哀怨之情会如此强烈？

     

不过这也不是我今天要讨论的话题，我今天关注的是另一种流行的说法，即：“曼德拉的幸运是遇到了一个有底线的敌人”，他们喜欢说曼德拉如果遇到斯大林之流会如何如何。其实，这种说法并不新鲜，我记得汉娜·阿伦特以前就说过类似的话，对此我一直不以为然。这种说法看似有理，但其实是一种懦夫思维——就像我在跟帖里说的，又找到了不反抗的借口——它实际上等于期盼甚至乞求敌人仁慈。这种观点广为流传，能得到普遍认同无异于大家在骨子里期盼敌人成为大救星。

     

其实每一个反抗者都无法准确估计对手的底线和手段，当权者也因具体的人和事可能做出不同的反应。从事实上讲，在所谓的没底线的苏联极权统治时期，同样出了索尔仁尼琴和萨哈罗夫这样的人物，在同是极权统治的波兰出了瓦文萨，捷克出了哈维尔，等等。相反在所谓“有底线的敌人”的南非种族极权统治时期发生了沙佩维尔事件，有人也称之为“沙佩维尔惨案”或“沙佩维尔大屠杀”（1960年3月21日，在6年后1966年这一天被联合国定为：国际消除种族歧视日）。

     

事实上，德克勒克上台的时候，南非的种族极权统治已经是强弩之末，博塔执政时种族隔离制度的坚冰就已经被打破，正如曼德拉所说：“尽管博塔先生仍将象征着种族隔离，但我们还记得他一步一步地铺平了道路，让我们的国家走向最终的和平谈判。”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南非人民不懈努力抗争的结果。当然政治家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包括曼德拉，也包括博塔和德克勒克。如果说没有德克勒克就没有曼德拉，并因此相信这是曼德拉的幸运，那么同样我也可以说，正是曼德拉才成就了德克勒克，这也是德克勒克的幸运。

   

记得电影《昂山素季》里有一个场景，当有人差点杀了昂山素季的之后，当时的军政府首脑（奈温、盛伦还是丹瑞或者其他人？不太清楚）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的父亲，烈士，是一个对我们无休止的威胁。我们不能接受第二个烈士”。我觉得虽然是电影情节，但这话反映了一个道理，残暴的统治者有时候显得有底线，可能并不是他突然变得仁慈，而是担心不这样引发更大的麻烦——其实他们是恐惧人民的力量。英雄之所以为英雄，就是他们不把胜利寄希望于对手的仁慈（当然对手仁慈更好）而是自己的抗争。

     

当然有人会说，不能要求大家都成为英雄，那是不可能的。确实如此，我们都是凡人，也大多连成为英雄的梦都没做过。日本作家大沼保昭在他的著作《东京审判·战争责任·战后责任》中有一段非常值得深思的话，他说到：“一般的凡人会说：‘我做不到那种英雄才能做的事’。……正因为自己是在极限状态下不敢说‘不’的凡人，就应该在不是英雄的人还能讲话的阶段发出‘不’的声音。正因为没有这样做，才迫使你不得不在极限状态下选择残暴罪行当鬼，还是拒绝长官命令当英雄。这都是自己的不作为引出的责任。一般的凡人至少有上面的精神准备，否则阻止战争就只是幻想。”①同理，如果我们总是期盼曼德拉和德克勒克，那么也许就不会有曼德拉，也不会有德克勒克……一切可能都只是幻想。

     

我一直觉得，我们普通人应该按照哈维尔所说的“从小处着手”，从可能的事情开始，努力改变自己，同时也改变自己身处的环境。很遗憾，这些年在与网友交流的时候，我深深感到一种无力之感。因为我感觉大家一方面对现状不满；另一方面又不愿意从小处着手，甚至同流合污并认为这是理所应当；同时还对反抗感到恐惧——总是用一些极端的事来恐吓自己和别人，并把统治者描绘成无所不能的怪物。事实上，反抗并不仅指暴力行动，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思想上的不认同，并在行动上表现为不同流合污。

   

不论西方的哈维尔还是东方的大沼保昭都为我们指出了一条行动的路径，即：在平时，可能的情况下我们就应该按照我们认为的正确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