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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的言論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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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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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的言論尺度

何焱林

人為萬物之靈,人與動物根本區別之一是人會說話,會用第二信號系統進行思維和交流。《春秋·谷梁傳》曰:“人之所以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言,何以為人?”人之活動,大體而言,不外言行。對於士人,言不僅指口語,尤指著述。最早注意到言的重要,且進行過較為系統論述的是孔子。他說過兩句傳頌千古的話:“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論語·衛靈公》)第一句話可謂經驗之談,至少對其門弟子宰我,他有這方面的經驗,他曾說:“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于予余改是。”人際交往,聽言時多,見行時少,故聽言易,見行難;言易行難,有時言也極難,規諫昏君,人稱批龍鱗;抨擊權奸,人稱履虎尾,一言不慎,便遭殺身滅門之禍。

以言舉人,所在多有。言之驗也不驗,非朝夕可見,用人之際,姑信其能。戰國策士遍干諸侯,掉其長舌,說動人主,朝是布衣,夕為卿相,蘇秦張儀之徒是也。以言舉人難免出錯,趙孝成王用趙奢之子括統兵與秦戰,括好言兵,人不能難,結果大敗。趙之降卒四十余萬被秦坑之長平(此事或有誇大,長平一地趙之降卒竟有四十余萬,未戰時當在六十萬以上;秦之兵卒大體與之相當。長平一地能容一百二十萬人)數百年後。蜀漢丞相諸葛亮犯了同樣錯誤,因信其言用馬謖而失街亭,使伐魏大軍無功而返。

不以人廢言,古人做得比前條好。子產殺鄧析,其竹刑照樣流傳。司馬氏殺嵇康、阮籍、何晏等,並未焚其著述。也有例外,一是秦朝,一是清朝,清康雍乾三世,大興文字獄,莊鋌瓏戴名世汪景祺胡中藻呂留良等均因文字得罪,禍至滅門,被殺者成百累千。被焚典籍成千上萬,因此諸案牽連流放邊地為奴者,不可勝數。清廷興文字獄,在其入關數十年後。天下已牢牢掌握在八旗貴族手中。並非莊的《明史》戴的《南山集》真要動搖滿清統治,而是要表現統治者的驕橫,人為魚肉己為刀俎的權威,是要掩蓋其燒殺擄掠暴行,要臣民絕對服從。是一種奴隸主貴族心態表露。

清朝實際是奴隸制與封建制雜交而生的政治怪胎。清室諸王雖已入主中原,成了中國皇帝,骨子裏仍把自己當建州奴隸主,滿清朝堂,上下相對,不是君臣而是主奴。尤其滿人之間,對上仍稱主子,自稱猶為奴才。這種主奴政治貫徹清朝始終,使得君臣上下關係更加不平等。在對外關係上表現得尤為突顯。不是以主子自居,夜郎自大;便是以奴才自任,卑躬屈膝,甚麽賣國勾當都可以幹。這是奴隸主貴族思維定式。打了勝仗,擄掠到的一切,包括人,都是自己的財富和奴隸;打了敗仗,自然自己就是勝利者的奴才,甚麽都可以獻給主子。慈禧說甯贈外寇,不與家奴,一語道破這種主奴政治主奴外交實質。說贈是撐面子,實則是獻,是輸;獻媚邀寵,輸忠納款。家奴,四億中國人都是奴,都是愛新覺羅一姓之奴,皇帝一人之奴。奴隸只能效死賣命,其他一切都休想。滿清二百餘年統治,既有封建制的虛偽狡詐,又有奴隸制的殘酷暴虐。人際關係、社會關係也隨政治關係主奴化。這種主奴社會,特別阻礙生產力發展,社會進步。文字獄就是以言廢人,剝奪人天賦的語言權利。

  “不以言廢人,不以人貴言。”可以看作是“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的逆述語。這樣兩句話孔子未說,究其原因有二:當時未有以人貴言或以言廢人之事,或以人貴言乃當時常例。遠古時代在上者已很看重言。《書·堯典》:“吁,靜言庸違,象恭滔天”這是帝堯指責共工口頭擁護,行事違背,表面恭敬(以下似有缺衍)。這恐怕是最早的責言記錄。舜、禹等亦對讒言、巧言、後言(背後議論)、無稽之言表示厭惡,對言提出具體刑罰的當是《書·益稷》:“庶頑讒說……撻以記之,格者承之庸之,否則威之。”庶頑者,庶民中之冥頑不靈者。《莊子·漁父》:“好言人之惡謂之讒。”《荀子·修身》:“傷良曰讒。”好言人之惡,當然指好言元首股肱之惡,好言庶民之惡雖不必討在上者之歡心,亦不致受撻刑。蔡沈注謂撻與同,而作教刑,不過是學校刑罰。若其改過,還要進之用之。否則,若其不改則“威之”威有鎮懾意,或與畏同,即使其恐懼之意。用甚麽方法威之,書不盡言。但未見誅、戮等語,諒不太苛。

古代對言發出的最大威脅來自商之盤庚。對於危言聳聽浮言動眾阻擾遷都于殷的“舊人”,盤庚用“先惡於民”,“自災於身”,乃至以死相脅。遷殷終於成功。史家自此稱商為殷,或殷商並稱。是否將威脅付諸實施,史無可,姑認為沒有。

中古第一次因言(民間言論)而大開殺戒者,是周厲王止謗。史稱:“厲王虐,國人謗王。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治言論罪,以言廢人,可以認為自厲王始,其時約在前850年。其監謗之法,類似後世跟蹤盯梢。但厲王的行為,還不是後世文字獄。厲王是暴君,是個別現象。

關於此,召公有一段精彩言論,他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滯,傷人必多。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蒙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後王斟酌焉。”可見當時為政者,對民間言論,不是堵,而是導,是宣之使言。設置諸多人員,開通諸多渠道,使民盡其言,通其意,怨氣得以宣洩,下情得以上達。所說者未必都是山呼之詞,《詩經》之《碩鼠》《伐檀》必是列士所獻。詩中語言,在上者聽來未必悅耳,但並未捉人焚簡,可見當時言論尺度很寬。幽王反其道而行,收到立竿見影後果,國人群起而攻,將他趕跑。

  主張對言路不壅不塞,對民言擇善而從的政治家豈止召公?史稱:“鄭人遊於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毀鄉校如何?’子產曰:‘何為?夫人朝夕退而遊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子產賢相,不毀鄉校為善政。千餘年後韓文公還作文稱頌。然明建議採用的手段也甚緩和,不過毀鄉校,砍樹驅鳥,沒有地方開會而已。至於三三兩兩途說道議,似乎並不干涉。

謗言者榜言也,堯立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政有得失民得書之於榜木。當堯之時,或有其事。當時國家初創,原始公社風習尚存, 庶民得隨時對國家舉措發表意見。榜木為民眾掛繩(上古結繩記事)或掛板、簡之所;或直接在其上刻劃文字,所謂書契是也。後世因其處所呈之物,如板簡書契等,皆為言論,故去榜之木而加言旁,遂成謗木。因謗木所書多為批評文字,謗亦漸有貶義。謗木之設,後世亦有相信其事而效法者。《史記·文帝三年》上曰:“古者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通鑒·梁武帝天監元年》有詔:“公府謗木肺石傍各置一函,欲有橫議,投謗木函。”漢文、梁武時期,言路已狹,謗木之設形同兒戲,不足與堯舜時相提並論。雖然如此,亦足見古代對言論立足於導而不是塞。

孔子強調慎言,不是怕招災惹禍,而是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恥其言而過其行”反對誇誇其談,主張言行一致,行而後言,行而不言。是從修身德行立論。“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不說大話假話空話,不苟同不苟免不苟且,言必可行,實事求是,對己對社會負責。所謂“駟不及舌。”一言之失,追悔何及。孔子說過:“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考慮到文禍。然而儘管他危於桓魋,厄于陳蔡,進入無道之邦,依然講學演禮,著書立說孔子而後,異端蜂起,降及戰國,百家爭鳴。主張絕聖棄智,小國寡民者有之。罵三皇毀五帝否定一切權威者有之。提倡民貴君輕者提倡為我,宣揚兼愛,崇尚刑名,看重法術,談天言兵,說五行煉鉛汞演稗官者亦有之。凡主一義善一行者,即可聚徒講學,揚幡揭號,成派成家。不用怕抓辮子打棍子戴帽子,更無坐牢殺頭之虞。楊朱為我,墨翟兼愛,孟軻罵為“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很是刻薄。但並沒有人鎖楊朱,拿墨翟。罵的當風吹過,你罵你的,我行我素惡罵由你惡罵,學術我自為之。

豈止楊墨,孟夫子何曾是乖孩子?他當著君的面,指責他們假仁假義,不仁不義,率獸吃人。“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臣民可以揭竿而起“誅一夫。”“時日曷喪,予與汝皆亡。”不僅說的人要點膽量,聽的人也要點“肚量” 。約兩千年後,朱元璋仍對此話耿耿於懷,硬把孟夫子趕出聖廟。後人讀書至此,不禁為捏把冷汗。而在當時,王顧左右而言他,不聽就是了,並不降罪加誅,還請住傳舍吃大菜要走,還給盤纏,來去自由。這便是中國學術史上稱為百家爭鳴時期。這一時期可從孔子創儒學算起,持續到荀況在世時,幾兩百年,以齊威王興稷下之學後百年間,思想及學術活動最為活躍。

百家爭鳴的出現並非偶然。自孔子私家辦學,受教育面迅速擴大,民間文化水準迅速提高;孔子創儒學,學術活動突破官方壟斷,使得新學派、新人物的產生既有可能,又有需要;既有滋生土壤,又有活動天地。二則人口繁衍,生產力提高,有更多餘錢剩米,為更多人脫離生產,從事學術活動提供了經濟基礎。更主要是七雄忙於合縱連橫爭城掠地,那有閒心管你幾個刻竹書帛、磨嘴皮子的先生爭甚麽吵甚麽?諒你翻不了船。這兩百餘年可謂中國歷史上言論尺度最寬大時期,至少在中原是如此。

這兩百年,對於中國思想史而言,太重要了。天下未一統,權威未樹立,人們幾乎百無禁忌,敢於標新立異,敢於探索新領域,研究新問題,開拓新道路,凡是人類關心的問題,幾乎都涉及到。這些學說,從各個方面影響中國社會兩千餘年。總體而言,這一時期的中國學術思想,比幾乎同一時期產生的希臘學術思想更博大、深刻、豐富。當然有局限,例如對思辨術,幾何學的研究,重視具體而微,忽視一般規律的探討,忽視公理體系的建立,未能達到古希臘水準。但無論如何,這一時期乃中國學術史、也是世界學術史上最輝煌燦爛的一頁。

百家爭鳴局面,先列國紛爭結束而結束,從荀子著作大致可見到這方面信息。荀子屢稱:“君子之于言也,志好之,行安之,樂言之。”“君子之于言無厭。”(《荀子·非相》)但正是荀子發出“言有招禍也”的警告;其高弟韓非竟以《說難》名篇,首創“逆鱗”之說,揭出因言致身危者七。戰戰兢兢之態,散布字裏行間,可見戰國末年文網已密,言路已狹。荀、韓之言,無複孟、莊縱橫恣肆也!韓非竟因文章作得好,對秦始皇的路,而被這位“千古一帝”殺了。愛之欲其死?《說難》遂成文讖。韓非大約是因文字惹殺身之禍的第一人。

此後兩千餘年,文網時疏時密,有時也相當寬鬆。例如唐朝玉溪生就寫過:“何如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如果這還是批評前朝皇帝,則杜甫寫:“天子亦應厭奔走,群公固合思升平。”就把批評矛頭直接指向當今天子及當朝大臣。罵天子,罵天子家祖,都是犯上。杜公依然悲歎“艱難苦恨”,李生仍舊追思“昨夜星辰”,並無人找他們岔子。明代李贄,直呼至聖先師之名而兄之,大罵歷代帝王,稱其著述為《焚書》、《藏書》。他的書既未藏諸深山,也未化為灰蝶,七十年代火爆一時。總的說來文禁過多,因文罹罪,因言廢人史不絕書。尤以明之洪武、清之康雍乾三朝為甚。更可悲是那些言論並非都大逆不道。有人稱頌朱元璋“作則垂憲”,則賊諧音,作則就是作賊,罵他是土匪,殺!有人稱頌他“象乾法坤”,法坤就是髪髡,罵他剃過光頭,當過和尚,殺!言輒得咎。朱元璋頗通文墨,如此作為意在提醒臣下,洪武爺的鼻子是伸得長長的,沒有反味都能嗅出反味,何況真反。

因人貴言,文以人傳的事,春秋時代是沒有的。諸子百家,哪家出自帝王將相?後世慢慢多起來。如劉季“大風歌”,如果他還是強秤人家麻三斤的青皮,腰無半文而口稱賀萬錢的拆白黨,開口唱;“大風吹啊白雲飛,賣了棉襖買米歸,安得柴禾把稀飯煨?”恐怕絕對傳不下來。儘管皇帝“金口玉牙”,“聖人一言而為天下法。”那不過是臣民的恭維話,當時雖然彩聲四起,但言之無文,其行不遠,過得幾世幾刼,人們便忘到九霄雲外,所以文以人傳的事畢竟不多。中國歷史上大小帝王出過數百,有幾個言論流傳至今?乾隆號稱寫詩萬首,如今誰記得他隻言片語?唐太宗知道這個道理,懂得立功立言不如立德,何必在雕蟲小技上與窮措大爭一日之雄?有閑不如看破陣樂。所以大家恭維他是個明君(1990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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