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长笔短

                       郭有生

     颜真卿在《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中，有这么一段话：“又曰:‘损谓有余,子知之乎?’曰:‘尝蒙所授,岂不谓趣长笔短,长使意气有余,画若不足之谓乎?’曰:‘然’。”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不妨翻译一下：

     张旭又说：“以‘减少’来谈‘有余’，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回答说：“曾蒙您的教诲，这难道不是说要情趣悠长，用笔简洁，也即要常常使意味气韵有余，而点画好像技巧不足吧？”张旭说：“对！”

     其实，我们看甲骨文就能体会“趣长笔短”这一点。所谓“笔短”之“短”，是不足、欠缺、短少的意思，所以“笔短”，自然是指笔墨等技巧不足。甲骨文中的笔画，是用刀刻出来的线形，粗细一样，没有用笔写出来的提按变化；而也不可能讲究起笔、收笔的方圆、顿挫等等的对比之趣，这不能说这不是“笔短”了。但我们欣赏起来，却又感到字字情趣盎然。这是怎样实现的呢？这儿因为“笔短”，首先给我们一种质朴之美，并且尚可在点画的长短、欹正、曲直等方面增添情趣。而表现出的理性之美“意”和感性之美“气”；更多的在结字中体现出来，这就是“趣长”。从结字来看，或大或小，或斜或正，或圆或方，或疏或密，或收或放，或高或低，或横势或纵势，或如笋或如台，或规则或畸变，或齐整或参差，或上紧下松，或上松下紧，多姿多彩的变化，给人活泼泼的生气、情韵。

     趣长笔短，有种种表现。以小篆来看，字字采用纵势，上密下虚，疏密处理均匀，点画分布对称整齐，形成一种固定不变的格局，固定不变就凸显了“笔短”。而纵势结字，有挺拔的形式意味，显示了大秦帝国崛起高傲，俯视一切的气魄；上密下虚，有飘摇直上之感，突出了大秦帝国蒸蒸日上的气势；对称均匀，又变现了大秦帝国新建立的秩序、规范；而华美的格调，又是大秦帝国气派、繁华的象征。这可谓“趣长”。

      现在我们明白，所谓“趣长”，其“趣”或表现时代内涵，如上述小篆；或表现人的个性特征和人物性格，如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宽博方正的结字，展示了他正大刚烈的性格，厚重果敢的用笔，呈现出他的浩然正气；或表现人的喜怒哀乐的情感，如岳飞《还我河山》，其壮怀激烈、果敢坚定、不可阻遏的情绪蕴含其中；或书文相谐，如柔情蜜意的诗文，点画也婉转柔润，慷慨激昂的诗文，用笔也飞腾有气势；或表现审美情趣，喜雄浑者雄浑，喜绮丽者绮丽，喜质朴者质朴，喜飘逸者飘逸，喜豪放者豪放，喜劲健者劲健。倘若能兼顾多种表现，自然“趣长”了。

      笔短，大多突出了某种特点，或某种对比，或某几个笔墨因素。突出往往意味着反复出现。反复又意味着同，同而无变化当然又给人简约之感。如看八大山人的行草《至日章台街诗轴》，你看起来会感到20个字，笔画大体粗细相同，而处处又可见圆转之笔，所以有简约之风。而这些突出、反复之点，又是突出情趣、神韵之处。我们可以这样理解，粗细大体相同，给人质朴之感；圆转之笔，又给人平和之趣。而这又和他这个出家人的精神世界何其吻合，于是再一次证明了趣长笔短之妙。简约与繁丽这对立的因素，又往往不离不弃，因为这幅作品虽然在用笔上简约，却在结字上繁丽，因为在结字上用了许多艺术技巧如连断、伸缩、欹正等等对比。对比可以增添生动等形式意味。

   “趣”与“笔”的结合，除了“趣长笔短”之外，还有“趣短笔长”、“趣长笔长”、“趣短笔短”几种情形。趣短笔长，常常见于那些好看却无味的书法；趣长笔长，就是那些用笔精细、技巧繁复，又精神内涵丰富的书法；趣短笔短，或是初学者的书法，或是过于追求稚拙，难看又无味的书法。

     有人或许怀疑“趣长笔长”的书法，其实看看《红楼梦》来类比思索，这部小说语言华丽，技巧精工，同时其思想情感等灵魂之“趣”，又是人们的精神大餐。这可不是索然无味，却又错彩缕金的好些汉赋可比的，因为这显示了趣短笔长的特点。